最开始的时候,祂对于那些凡人看不见祂没有太大的感觉,而现在,祂突然觉得这一点都不好。
祂抬起手,一个眨眼间,指尖就出现了一道伤口。弯下腰,冰冷苍白的指尖想要点在对方的额头。
可却什么都碰不到。
隔在他们之间的是凡尘的天堑,是因果法则。
就连血都穿透而过,最后在下落的那刻消弭。
祂在收回手直起身子的时候,只是在沉默地想:对方会知道这世间,其实是有人不希望他死去吗?
但祂其实知道答案的。
因为那人甚至连自己正站在他面前,都不知道
对方在神殿前不受控制的血,仅仅只是五感衰竭的预兆。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弱,祂有时甚至在怀疑,对方的心脏,真的还在跳动吗?
祂开始一刻不离的跟着身后,从一开始坐在回廊里就能听见的声音,变成了多隔了几步距离就感知不到的闷响。
这世上不会有人会比他自己清楚自己还能够活多久,但即便这样,他依然如往日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这一次,他一如既往的咬了一口自己做的东西,却难得的没有选择摆在桌子上,而是垂着眼一口一口吃完了。
比起接受了自己的手艺,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他已经尝不到味道了。
五感衰竭的第一步,他失去的是味觉。
如果说失去味觉的时候,那个黑发修士还能镇定的装作什么都没事的样子。那么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让人失去意识的疼痛。
祂看着对方倒在地上紧皱着眉,只偶尔有一些闷哼的狼狈样子,最后心里只有数不清的疑问。
在他的眼里,这偌大的神殿里明明没有任何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撑着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算失去意识,陷入沉眠冷汗淋漓,却依旧咬着牙一直到出血,都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
可当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里闪过什么样的字眼时,却猛地怔愣住了。
千百年来。
祂第一次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往事
他的所有狼狈与痛苦,祂都看在眼里。在对方失去意识的时候,祂就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眼底是和那些雨里的尘绪一样的雾霭。
在极致的苦痛和失去自我中,那阵本就轻的心跳声,有时会突然间停止,要过去好几个瞬息,才会慢慢响起。
他这样捱过了一次又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又在这寂寥的九重天上,多陪了神灵半个月。
直到神殿又一次落雪那天,祂知道,对方捱不过去了。
那些生的时刻如此难熬,可最后死亡时,那些五感衰竭的疼痛却慢慢消减了,最后像是什么苦难都没有来临过。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意识恍惚,今日却难得这么清明地睁开眼睛,傲气不减,像是还能在此间再陪伴几年十几年。
银发神灵的额头虚虚地抵在他的肩头,长袍的外衣停在手肘。
祂蜿蜒的发丝落在他腿弯和胸前,四散开来,是一个极致暧昧的距离。
可即便这么近,祂也听不见对方的心跳声了。
神殿又一次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久违的,冰冷刺骨的寂静之下,祂按着自己的心口,终于被迫认清楚了自己的心在说什么。
它在说别死。它在说你的经历会是什么样的,你的过往又是什么样的呢。
祂的心还在说,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我想要你的名字,并在百年千年之后,还能以此记住你。
以此记得你的气息,你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
于是那刻,祂坐直了身子,金色的眼眸里的流光好像都化成了流淌的河。低头,与对方额间相抵,整个人进入了识海。
祂看见对方的一生。
看见他,幼年时天生剑骨,家破人亡被当做工具。少年得道,却因陷害道心破灭,被抽骨断筋,活的生不如死。
看见他的眼泪无人理会,痛苦无人在意,最后凭着最后一口气,斩断因果,走上这苍茫无垠的九重天。
同时看见他生命伊始之时,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记忆里样貌已经模糊不堪的女子,轻柔摸着他的头叫道:“小止。”
应止。
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
祂的眼眶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红了,在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准备从应止的记忆里面离开的时候。
祂听见一道声音。穿过此间记忆幻影的声音,一直悠悠地传到祂的耳朵里。
这代表。
在曾经的岁月里,应止曾经喊过祂。
眼前的场景不断坍塌,最后慢慢汇聚在一起,糅合成了一个在应止的记忆里面,永远都跨不过的场景。
是长亿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