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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回堡（第1页）

走出火云窟那幽深如同巨兽咽喉的洞口，重见头顶那片虽已近黄昏，却依旧显得无比辽阔、无比珍贵的天空时，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

恍如隔世。

仅仅是一洞之隔，却是地狱与人间的分别。洞内是永恒的灼热、死寂、杀戮与绝望；洞外，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毫无保留地洒向连绵的险峻山峦，给墨绿色的植被和灰褐色的岩石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慈悲的金边。带着草木清香和泥土气息的晚风，轻柔地拂过面庞，驱散了肺腑间那股萦绕不散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毒焰气息，也稍稍抚平了紧绷欲裂的神经。

然而，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透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尤其是李不言。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唐雨和另一名弟子身上。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灰败的死寂之色，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青冥剑客那最后一剑，虽被他以搏命般的悟性和融合了火莲之力的“初心一刀”破去了核心寂灭之意，但那逸散开的、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侵入了他四肢百骸的细微经脉之中。

更棘手的是，这股外来的、冰冷纯粹的剑意，与他体内原本正在缓慢融合的地心火莲至阳之气，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冰与火在他经络穴窍中如同两军对垒，疯狂冲撞、剿杀，带来的痛苦远任何外伤。他气息紊乱不堪，时而灼热如火，时而冰冷如尸，若非唐雨一直不惜消耗自身本命元气，渡入精纯温和的内力，死死护住他几近崩溃的心脉，恐怕他早已经脉寸断，或爆体而亡。

“必须立刻回堡！”唐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她看着李不言灰败的脸色，心如刀绞。“木兄的伤势耽搁不得，父亲的毒更是迫在眉睫！”

她迅吩咐那名伤势相对较轻、内力也保存较多的弟子在前方探路警戒，自己则与另一名伤痕累累的弟子，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架着李不言，强提一口真气，施展开唐门独有的轻身功法，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向着唐家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归心似箭，一路无话。

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和脚下不断向后飞掠的模糊景物。每个人的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一方面，李不言愈微弱的气息和体内那两股肆虐力量的波动，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们情况的危急。另一方面，堡内未知的局势也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唐烈生死不明，但其背后的二长老一系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坐视他们成功带回解药。前路，或许比火云窟更加凶险。

夜色，如同泼墨般迅渲染了整个天际。远山只剩下模糊的剪影，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平添了几分肃杀。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远方，一点，两点，继而连成一片的灯火，如同指引迷途的星辰，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唐家堡！

那巍峨的、依山而建的巨大黑影，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而森严。与离开时相比，此刻堡墙上巡逻的火把数量明显增加了数倍，人影绰绰，戒备森严。一种无形的、凝重的气氛，即使隔着老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是大小姐！”

“大小姐回来了！”

守门的弟子眼尖，远远便认出了唐雨那熟悉的身影，顿时出了惊喜交加的呼喊声。沉重的堡门在机括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从门内透出，像是为归家的游子点亮的一盏灯。

当唐雨四人相互搀扶着，踏过那高大的门槛，真正置身于唐家堡内部时，一种混合着安心与更强烈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安心的是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不安的是，这堡内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冰冷，更加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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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刚踏入前院，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为一人，须皆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唐门大长老。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稳、眼神精悍的心腹弟子，显然都是他的绝对亲信。

当大长老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四人，最终落在被搀扶着、气息奄奄的李不言身上，以及唐雨手中那个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其特殊温润气息的寒玉盒时，他那张平日里古井无波、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难以抑制地迸出一抹激动与希冀的光芒。

“成功了？”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这三个字，重若千钧，承载着整个唐门的希望与未来。

“幸不辱命！”唐雨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只冰凉的寒玉盒双手递上，她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大长老，火莲在此！多亏了木少侠，若非他数次舍命相护，我们早已葬身火窟，更遑论取回此物！他为了掩护我们，被强敌所伤，伤势极重！”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李不言的感激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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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那只不过尺许见方的玉盒。玉盒入手温润，却有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命能量，透过盒壁，隐隐传入他掌心。他闭上眼，仔细感受了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他长长地、似乎要将胸中积郁多日的浊气尽数吐出的，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李不言，目光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激和一种更深沉的复杂情绪。“快！”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送木少侠去‘百草庐’，请孙老先生和所有当值大夫即刻前去！开启秘库，取‘九转还魂丹’！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

“是！”立刻有两名沉稳干练的弟子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唐雨二人手中接过李不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脚步迅捷却极其平稳地向着堡内深处，那专门用于救治重伤弟子、拥有唐门最好医疗条件的“百草庐”奔去。

唐雨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大长老用眼神制止。

“雨儿，你随我来。”大长老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庭院，“火莲虽得，但如何用药，牵扯极多，需立刻商议。而且……”他微微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堡内的情况，比你们离开时，更复杂了。山雨，欲来。”

唐雨的心猛地一沉。她看了一眼李不言被送走的方向，强压下心中的担忧，点了点头，跟在大长老身后，向着象征着唐门权力核心的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内，巨大的桐油灯盏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阴霾。

除了大长老和唐雨，厅内还坐着三位支持门主的核心长老。负责刑罚的四长老面色冷硬如铁；掌管财货的五长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而精通药理、负责丹药炼制的外姓三长老孙思邈（与前文提到的孙老先生并非一人），则是一脸忧心忡忡。

“你们离开这几日，二长老那边，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四长老率先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他们不仅暗中清洗了一批摇摆不定的中层管事，换上了他们的人，更秘密联络了‘七煞帮’、‘黑风寨’那几个一直觊觎我唐门基业、与门主素有旧怨的势力。据可靠线报，这些人马，已化整为零，潜伏在堡外五十里的几个集镇之中。”

七煞帮，黑风寨！这些都是川滇一带凶名昭着的匪帮，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唐雨的心揪紧了。

五长老接过话头，语气沉重：“更麻烦的是，我们安插在慕容世家外围的眼线，冒死传回消息，慕容本家的一位实权人物，带着一批精锐，已于三日前，秘密进入了巴蜀地界。其行踪诡秘，目的不明，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绝非巧合。”

慕容家！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寒冰，砸入了唐雨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果然，他们还是不甘寂寞，要趁火打劫了！

“另外，”大长老沉吟着，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寒玉盒，目光看向唐雨，“青冥……他竟然出现了，还让你们带话给门主。此事，也颇为蹊跷。他将当时的情形，再仔细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唐雨深吸一口气，将如何在洞口被青冥拦住，对方如何要求留下火莲、自断一臂，李不言如何应战，那惊心动魄的两招，以及最后青冥看到衣角被削断后的反应和那句“故人青冥问好”，原原本本，极其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唐雨的叙述，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位长老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与思索之色。

“大长老，这青冥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与家父……”唐雨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个强大得如同鬼神，剑意足以冻结灵魂的青衫客，竟与父亲是故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过往？

大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悠远的追忆之色，缓缓道：“青冥……是二十年前，与我、与你父亲同一时代的人物。那时，他还不叫青冥，他叫‘燕十三’，但江湖中人更习惯称他为——‘剑痴’。”

“剑痴？”唐雨喃喃道。

“不错。他嗜剑如命，天赋卓绝，弱冠之年便已剑挑南北，罕逢敌手。与你父亲唐天穹，更是惺惺相惜，曾并肩游历，出生入死，是真正可以托付生死的至交好友。”大长老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然而，后来……唉，后来因理念不合，对武道、对江湖、对人生的理解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最终……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