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阁内,檀香依旧,但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比昨夜李不言提审刺客来时,更加凝重、更加压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
大长老唐青松负手立于那扇可俯瞰堡内的雕花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弥漫开来的、乳白色的晨雾。雾气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堡内的建筑与树木,将远处的景物涂抹得模糊不清,一如眼下这扑朔迷离、危机四伏的局势。他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唐门的兴衰存亡。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仅仅一夜之间,他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以及一种下定决心后、破釜沉舟般的肃杀之气。
李不言与唐雨走进书房,立刻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感染,心头皆是一紧。
“你们来了。”唐青松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开门见山地说道,“那个刺客,开口了。”
李不言和唐雨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唐青松脸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那可能决定唐家堡命运的消息。
“用了些非常手段,”唐青松的语气平淡,但其中蕴含的血腥与酷烈,却让人不寒而栗,“总算撬开了他那比石头还硬的嘴。”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在敲击着众人的心弦。
“此人身份已确认,确是七杀门内级别最高的‘鬼面’级杀手,代号——‘影狐’。”唐青松缓缓道出第一个信息,目光锐利如鹰,“他此次潜入堡内,目标并非我们最初猜测的、单纯破坏药材库制造混乱。而是奉命,盗取一味名为‘千年雪蛤膏’的药材。”
“千年雪蛤膏?”唐雨闻言,秀眉立刻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此物乃是极北苦寒之地的奇珍,性至阴,有滋养神魂、修复暗伤之奇效,确实极为珍贵。但是……据孙长老所言,炼制‘阴阳和合丹’,主要以地心火莲的至阳之力和玄冰髓的至阴之气调和为主,这‘千年雪蛤膏’虽属阴寒,却并非必需之物,最多算是锦上添花的辅药。七杀门不惜派出鬼面杀手,大动干戈,就为了盗取此物?他们要它何用?”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唐青松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猛地一拍桌面,声音陡然提高,“据‘影狐’交代,雇佣他们七杀门此次行动的,并非我们之前重点怀疑的慕容家,也非堡内蠢蠢欲动的二长老一系!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真容、甚至连声音都经过特殊处理的神秘人!所有的指令和天文数字般的酬金,都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中间人进行传递。而对方指定的唯一目标,就是这‘千年雪蛤膏’!并且严令,若无法顺利盗取,便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彻底毁掉!”
不惜毁掉?!
此言一出,李不言和唐雨心中同时一震。这已出了寻常争夺或破坏的范畴,更像是一种……针对性的清除!对方似乎极度不希望这“千年雪蛤膏”存在于唐家堡,或者说,不希望它被用于某个特定的用途。
李不言心念电转,脑中飞分析着这突兀的信息:“如此看来,七杀门这次的行动,其根本目的,与慕容家想要阻止门主苏醒、以及二长老想要趁机夺权的目的,似乎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背道而驰?那么这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人,又是何方神圣?他(或她)针对这‘千年雪蛤膏’,目的究竟何在?”
“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唐青松的语气变得愈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三人的心头,“‘影狐’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还吐露了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七杀门派入巴蜀地界的,远不止他这一个‘鬼面’杀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另有一队……由至少四名级别更高、实力更强、专门负责攻坚与斩的‘无常’级杀手组成的小队,由一位门中长老亲自带队,他们的目标……直指百草园丹房!他们的任务,便是在‘阴阳和合丹’即将成丹前的关键时刻,强行突入,夺走丹药!若事不可为,便毫不犹豫,彻底将其毁去!”
“无常级杀手?还有长老带队?!”唐雨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七杀门这次难道是倾巢而出吗?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仅仅为了阻止父亲苏醒,需要动用如此可怕的力量?!”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无常级杀手,那是七杀门真正的核心战力,传说中每一个都有独当一面、屠宗灭派的恐怖实力!更何况还有长老带队!
李不言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他沉声道:“恐怕……他们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阻止唐门主苏醒那么简单了。这‘阴阳和合丹’本身,能够化解‘碧落黄泉’这等奇毒,其药性必然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阴阳造化之妙。或许……这丹药本身,就是七杀门志在必得,或者……是必欲毁之而后快的关键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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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松赞许地看了李不言一眼,对他敏锐的洞察力再次感到惊叹:“木少侠所言,与老夫心中最坏的猜测,不谋而合!这‘阴阳和合丹’,或许其药性,对七杀门修炼的某种诡异功法,有着致命的克制作用?或者,这丹药本身,就是解开某个秘密的关键?无论如何,现在的丹房,已经不再是希望之地,而是风暴最猛烈的中心眼!是所有矛盾汇聚的爆点!”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张详尽的唐家堡防卫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百草园的区域:“距离成丹,还有最后三日!这三天,将是我唐家堡立堡数百年来,最为关键,也最为凶险的生死存亡之刻!七杀门的无常杀手,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动致命一击。堡内那个与‘影狐’接应、至今尚未揪出的内奸,如同毒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反噬。而我们,不仅要集中全部力量守住丹房,还要时刻提防二长老一系可能趁乱难,甚至……一直按兵不动的慕容家,也极有可能在这最后的时刻,露出狰狞的獠牙,悍然插手!”
形势之严峻,危机之深重,已然出了之前所有的预料。唐家堡此刻,仿佛真的成了一座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四面八方皆是强敌环伺,杀机暗藏。
“大长老,”唐雨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清醒,“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茧而出的决绝。
唐青松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缓缓扫过李不言和唐雨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最终化为一片决然:“没有退路,唯有死战!收缩所有防线,放弃外围不必要的区域,集中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死守百草园!立刻启动堡内最高级别、已经尘封数十年的‘铁壁’机关大阵!所有经过考验、绝对忠诚的弟子,由我亲自指挥,依托机关,层层布防,死守丹房外围!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能让敌人踏进百草园核心半步!”
他的目光落在唐雨身上:“雨儿,你责任重大,依旧负责丹房最核心区域的最后防线!静室之内,不容有失!”
最后,他看向李不言,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恳求:“木少侠……你于唐门恩重如山,如今伤势未愈,本源受损,本不该再将你卷入这必死的危局之中。但……但如今堡内高手紧缺,能独当一面者更是凤毛麟角,而七杀门的无常级杀手,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魔头,非同小可……老夫……老夫厚颜,想恳请少侠,协助雨儿,共同守护丹房核心区域。不知少侠……意下如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对他而言,是一次艰难而无奈的请求。
李不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直到唐青松话音落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等对方将话完全说完,便踏前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前辈无需多言,晚辈义不容辞。”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低头看了一眼横置于膝前的“不语”刀,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鞘,仿佛在与老友对话:
“我的刀,还能出鞘。也……正渴望饮血。”
平淡的话语,却蕴含着冲天的战意与凛冽的杀机。
唐雨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瞬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绝境中看到依靠的感激,有毫无保留的信任,有并肩作战的决心,但更深处的,是一丝为他伤势担忧、不忍见他再次涉险的心疼。这诸般情绪交织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最终化为一片水光氤氲。
“好!好!好!”唐青松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他重重一掌拍在紫檀木桌案上,震得杯盏乱颤,眼中爆射出豁出一切的决绝光芒,“既然如此,我们便上下同心,与这群藏头露尾、犯我唐门的魑魅魍魉,决一死战!”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冰冷的杀意,迅传遍了唐家堡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古老的堡垒,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巨兽,开始展现出它狰狞的獠牙与锋利的爪牙。大部分不擅武功的仆役、女眷和年轻弟子被迅且有秩序地转移至早就准备好的、位于山腹深处的避难密道之中。而所有能战之兵,无论内门外门,只要经过初步核查,皆被武装起来,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向着百草园外围集结。
一道道尘封已久、布满机关齿轮的厚重铁闸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落下,封锁了通往百草园的各条要道。墙壁翻转,露出密密麻麻的弩箭射孔;地面之下,淬毒的地刺钢板蓄势待;廊檐屋角,细若牛毛的“暴雨梨花针”机关被逐一激活……唐门数百年积累的机关巧术与致命暗器,在这一刻被挥到了极致。整个百草园外围,瞬间变成了一座步步杀机、飞鸟难渡的死亡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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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以及淡淡毒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守卫弟子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决绝,以及一种与家园共存亡的悲壮。
李不言和唐雨,早已回到了百草园最核心的那座小院——丹房静室所在之地。
这座小院位于百草园的最深处,院墙由厚重的青石垒砌,高达三丈,仅有一前一后两扇包铁的厚重木门,地势相对独立,易守难攻。
静室之内,那座造型古朴的“千机百变炉”依旧在稳定地燃烧着,地火通过复杂的管道被精确控制,散出令人心悸的热量。炉中药气氤氲,那奇异的药香比之前更加浓郁,甚至隐隐凝聚成若有若无的氤氲之气,散出一股磅礴的生机与阴阳交泰的玄妙气息。成败,生死,皆系于此炉之中。
李不言盘膝坐在静室门外那冰凉的石阶上,横刀于膝,再次闭合了双眼。但他并非在沉睡,而是在进行着一种更为凶险的修炼。他不再刻意去强行压制丹田内那缕属于青冥的冰冷剑意,也不再试图去驯服体内奔腾的地心火莲之力。而是尝试着,以自身那经过一夜磨砺、愈凝练通透的“守护”刀意为绝对的核心与统帅,让这两股截然不同、互相冲突的狂暴能量,在自己的经络意志笼罩下,达成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动态平衡。
这个过程,比走钢丝险万倍,比驯烈马难千倍。冰与火的力量如同两条被强行约束在一起的恶龙,随时可能挣脱束缚,将他反噬得尸骨无存。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时而泛起异样的潮红,时而又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青气。但他的呼吸,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与危险中,变得愈绵长、平稳。他的气息,也仿佛与这小院、与这石阶、与这夜空融为了一体,变得若有若无,深不可测。
唐雨则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强忍着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最警惕的母豹,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她亲自检查、调整着院落围墙上预设的连环弩机,在墙根阴影处布下沾之即死的“蚀骨砂”,在门窗枢纽连接上纤细如、一触即的“牵丝铃”……她的身影在愈黯淡的天光下忙碌着,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坚毅、果决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