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的现身,毫无征兆,如同幽谷深潭中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瞬间冻结了整个小院的时空。
那枚小小的、在月下泛着冷冽金芒的珠子,此刻已滚落在地,沾染了尘土,却仿佛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具威慑力。它不仅仅击落了一柄淬毒的剑,更仿佛击碎了某种既定的命运轨迹,让所有人的思维都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死寂。
一种混合着惊疑、恐惧、茫然与极致震撼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还充斥着喊杀与金铁交鸣的院落。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座阁楼飞檐之上——那道青衫飘荡、仿佛随时会融于月色中的孤高身影。
慕容家高手慕容杰趁机虚晃一剑,身形急退,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退至院墙最阴暗的角落,背靠冰冷墙壁,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那青衫客与唐青松之间逡巡,手中的剑虽仍紧握,却已失了方才的倨傲与凌厉。那名被金珠击碎手腕、阴谋败露的叛徒弟子,更是面如金纸,浑身筛糠般颤抖,瘫软在地,连断腕的剧痛似乎都已感觉不到,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唐青松死里逃生,饶是他数十年江湖风浪锤炼出的心志,此刻后背也已被一层冰冷的冷汗彻底浸透。夜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胸腔内翻腾的后怕与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对着阁楼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因心绪激荡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青冥兄……多谢出手相救,此恩,唐青松铭记于心。”
他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如同乱麻缠绕。二十年前,金顶一战,两人理念不合,剑拔弩张,最终割袍断义,不欢而散,从此江湖陌路。为何二十年后,这个本应是敌人的故人,会在他命悬一线之际,出手相助?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缘由?
然而,青冥却连目光都未曾扫向唐青松,仿佛他这位唐门大长老,与地上那些死尸、碎石并无区别。他那双深邃得如同亘古星海、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秘密的眼眸,越过院内所有纷杂的人与事,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那个以刀拄地、身形微微摇晃、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挺直脊梁、紧握着那柄灰扑扑长刀的青年身上。
“我并非为你而来。”青冥的声音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既无施恩的傲慢,也无故人重逢的感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只是不想让一个……还算有趣的苗子,尚未长成,便折损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卑劣暗算之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仔细地“雕刻”着李不言的每一寸轮廓,尤其是他那双因力竭而略显黯淡,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那审视之中,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似是欣赏,又似是……某种验证。
“你,很好。”青冥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能听懂的人心神震动,“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上一些。竟能在那等油尽灯枯的绝境之下,引动我残留的‘寂灭’剑意,与那地心火莲的至阳生机强行碰撞、糅合……虽然手段粗糙拙劣,如同孩童舞动重锤,险之又险,但终究……让你歪打正着,触摸到了一丝‘阴阳化生,混沌初开’的武道门槛。”
李不言迎着青冥那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体内力量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但他的精神,却在连番的生死恶战、尤其是在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突破后,被淬炼得异常凝练、通透。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清晰:“前辈过奖。晚辈当时……别无选择,唯有求生而已。”
“求生?”青冥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仿佛千年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殊不知,这世间最纯粹、最强大的武道之心,往往便源于这最原始的‘求生’之念。为了活下去,人可以爆出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与智慧……唐天穹那老家伙,昏聩半生,临到老了,眼光倒还算不错,寻到了你这般……奇特的缘法。”他的话语平淡,但最后“缘法”二字,却似乎带着某种深意,目光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那扇已然空荡的静室之门。
唐青松心中猛地一动,如同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他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一个困扰他许久的疑问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他再也忍不住,急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急切与探寻:“青冥兄!你此次前来唐家堡,屡次现身,究竟所为何事?莫非……莫非与门主中毒之事,或是当年的……”
“旧事已矣,尘埃落定,何必再提。”青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青松的话,语气中没有丝毫缅怀或感慨,只有一种彻底的淡漠,“我今日现身,一是顺手还他唐天穹当年一份微不足道的人情,二是……”他的目光重新定格在李不言身上,变得锐利了些许,“告诉这小子,他脚下的路,不过刚刚起步,前方的崎岖与险峻,远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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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释放某种沉重的信息:“慕容家的野心,背后牵扯的,远不止是庙堂之上的权势那么简单。七杀门沉寂二十载,如今重现江湖,也绝非偶然兴起,背后必然有推动的暗手。这江湖的水,你们如今所见的,不过是表面的涟漪,其下的暗流与深渊,比你们所能想象的,要深邃、要凶险……千倍、万倍。”
此言一出,不仅是李不言和唐青松,就连角落里的慕容杰和瘫软的叛徒,都竖起了耳朵,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慕容家背后还有更恐怖的势力?七杀门重现,竟是被人操控?这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前辈可知这其中详情?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李不言忍不住踏前一步,急促地追问。这不仅仅关乎他个人的血海深仇,更隐隐牵涉到唐门的安危,乃至整个江湖未来的格局!
青冥却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如古井:“时机未至,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非是福缘,而是催命的毒药。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提升你的实力。你方才触摸到的那丝意境,好好体悟,莫要辜负了这以命搏来的机缘。”他顿了顿,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如同在名贵的丝绸上落下的一滴墨痕,虽轻,却极其显眼,“小心……‘幽冥教’。”
幽冥教?
这三个字从青冥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质感,仿佛能冻结空气。
李不言眉头紧锁,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但一旁的唐青松,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剧变!仿佛听到了某种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瞳孔骤然收缩,甚至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烙印在传承记忆中的恐惧与忌惮!
青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抛出的信息带来了何等震动。他深深地看了李不言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丹药既成,唐天穹命不该绝,是他唐门的运数。”他不再多言,身形微微一晃,衣袂飘飞,仿佛化作了一缕没有实质的青烟,就要从那飞檐之上消散。
“前辈!”李不言忍不住再次开口,“晚辈李不言,多谢前辈今日点拨与……磨砺之恩!”他说的磨砺,自然指的是火云窟那一战。
青冥的身影已然变得模糊,仿佛即将融入月色,只留下最后一句缥缈不定、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话语,在夜空中悠悠回荡:
“接下来的烂摊子,是你们唐门自己的事。小子,希望下次再见之时,你手中的刀……能有资格,让我出剑。”
话音尚在耳边萦绕,那飞檐之上,已是空空如也。月光清冷地洒落在瓦片上,仿佛那里从未有人站立过。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只留下满院的狼藉、尸体,以及更深的谜团与无尽的震撼。
青冥的出现与离去,像是一场短暂而凌厉的梦。但地上那枚金珠,以及唐青松骤变的脸色,都无比清晰地证明着刚才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眼前的危机,并未因这插曲而彻底解除。慕容杰见那恐怖莫名的青衫客终于离去,心中压着的那块巨石似乎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他强自镇定心神,与不远处几名残余的二长老死士交换了一个狠厉的眼神,体内真气再次暗暗提聚。唐天穹尚未现身,只要趁现在拿下或击杀了唐青松和这个力竭的小子,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富贵险中求!
“哼!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慕容杰强撑着出一声冷笑,试图驱散心头的寒意,手中长剑再次扬起,剑尖遥指唐青松,色厉内荏地喝道,“唐青松!即便那姓青的有些门道,也改变不了大局!就算唐天穹此刻醒来,也不过是个病痨鬼!识相的就……”
“聒噪!”
一个低沉、沙哑,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威、带着无上威严与冰冷杀意的声音,如同沉眠的巨龙苏醒后的第一声咆哮,猛地自唐家堡最深处的核心区域,轰然传来!
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刺耳,却仿佛能无视空间的距离,直接在每个活物的心灵深处炸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执掌生死的磅礴力量,震得人气血翻腾,心神摇曳!院中燃烧的火把,光焰都为之猛地一暗!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正在厮杀的、戒备的唐门忠诚弟子,先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猛地一僵,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般从他们眼中喷出来!
“门主!是门主的声音!!”
“门主醒了!老天爷!门主真的醒了!!”
“唐门有救了!有救了!!”
欢呼声、呐喊声、甚至夹杂着喜极而泣的哽咽声,瞬间冲破了之前的死寂,汇聚成一股激动人心的洪流!这些浴血奋战的汉子们,此刻仿佛忘记了身上的伤痛,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与希望之火!
唐青松身体猛地一震,霍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老眼之中,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深深的皱纹肆意流淌而下。他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门主……门主……您终于……终于醒了!”那一直紧绷着、支撑着整个唐门危局的重担,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可以稍稍卸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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