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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玉扇与刀（第1页）

客栈二楼，一间颇为雅致的单间。与楼下大堂的喧嚣嘈杂判若两个世界。窗户半开，带着北方特有干燥气息的微风拂入，吹动了桌上那盏清茶氤氲的热气，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一丝紧张。

白无瑕与李不言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打磨光滑的黄梨木小几。

白无瑕亲自执壶，为李不言斟茶。他的动作舒缓而优雅，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世家公子般的教养与从容，仿佛刚才楼下那场因他而化解的、剑拔弩张的冲突，不过是戏台上无关紧要的一幕插曲，风过无痕。

“木兄弟的口音，听着不似北地人士？”白无瑕放下茶壶，目光温和地落在李不言脸上，那眼神清澈，却又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南边来的。”李不言的回答依旧如同他的刀，简洁，直接，不露丝毫锋芒。他端起那杯清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对面的“玉扇公子”。此人面容俊雅，堪称丰神如玉，一双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保养得极好，显然是惯用兵刃且修为精深之辈。尤其是他随手放在手边的那柄玉骨折扇，扇骨温润，看似是装饰之物，但在光线映照下，隐隐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金属冷芒，绝非寻常玩物，很可能便是他成名江湖的兵器。

“南边……山温水软，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白无瑕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吹拂湖面，令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李不言心中的警惕又提升了一分，“听说前些时日，蜀中唐门颇不太平，似乎有外敌入侵，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隐约还有传闻，说此事与北方的慕容家，也有些牵扯？”

李不言心中微凛，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对方竟然如此直接地将话题引向了唐门和慕容家！是巧合的试探，还是意有所指？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连端茶的手指都没有丝毫颤动，只是淡淡道：“江湖风波，传闻甚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白公子也信这些？”

“呵呵，”白无瑕轻笑出声，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木兄弟年纪虽轻，这份定力和谨慎，却是难得。”他似乎并不在意李不言的回避，话锋随即一转，语气也稍稍凝重了些许，“不过，有些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慕容家近年来势力扩张极快，触角早已不仅限于武林，连朝堂和边关事务，似乎也多有插手。更有一些模糊的消息指出，他们与北边的那位‘邻居’（指北莽），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如今这朔方城，看似繁华热闹，实则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实在是个是非之地，漩涡之眼啊。”

他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极大，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扫过李不言始终放在手边、用粗布包裹的“不语”刀，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某种探究与衡量。

李不言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北地的茶，似乎也比南方多了一份粗粝的苦涩，但回味却别有一股醇厚。“白公子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令人佩服。”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挡了回去。

“谈不上灵通，”白无瑕摆了摆手，笑容依旧和煦，“只是行走江湖久了，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认识一些，听得多了，难免有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入耳。”他忽然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道：“木兄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白无瑕看人，向来有几分准头。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非无名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李不言：“此次试剑大会，看似是年轻俊杰扬名立万的舞台，实则背后牵扯极深。慕容家对此番大会魁志在必得，这不仅仅关乎声誉，更可能涉及某些更深层的利益交换。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打乱他们的计划。你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折了慕容枭的面子，以慕容家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木兄弟还需万分小心。”

这番话，听起来推心置腹，充满了关切与提醒。

李不言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上白无瑕的视线：“多谢白公子坦言相告。江湖路远，风险自知，我自有分寸。”

“好一个‘自有分寸’！”白无瑕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激赏之色，仿佛看到了某种稀世珍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木兄弟这份心性，着实难得。”他见李不言似乎不愿再多谈，便也适可而止，不再多言，洒脱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月白长衫。

“既然木兄弟心中有数，那白某就不再多做饶舌了。”他拱手笑道，“你我一见如故，白某在朔方城还需盘桓数日，落脚在城西的‘听风小筑’。那地方还算清静，木兄弟若在城中遇到什么不便之处，或是想找人喝酒谈天，尽可去那里寻我。或许，”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说完，他不等李不言回应，便转身，姿态潇洒从容，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雅间，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雅的檀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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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言独自坐在雅间里，并未立刻离开。窗外，朔方城的喧嚣隐隐传来，如同背景的噪音。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温的茶杯边缘，眼神深邃。

白无瑕的出现，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他方才那番看似推心置腹的示好与提醒，其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真的看出了自己可能与唐门、与慕容家的恩怨关联？还是仅仅因为欣赏自己面对慕容枭时表现出来的“胆色”？亦或者，他背后有着更复杂的图谋，想借自己这把“刀”，去达成某种目的？

江湖人心，诡谲难测，往往比最锋利的刀剑更危险，更难以防备。这“玉扇公子”白无瑕，名声在外，亦正亦邪，他的笑容如同春风，但谁又能知道，这春风背后，是否藏着料峭的寒意？

沉思片刻，李不言缓缓起身。无论如何，增强自身实力，掌握主动，才是应对一切变局的根本。他回到自己那间位于客栈后院、相对僻静的房间，仔细关好门窗，确认无人窥视后，再次从贴身处取出了那份关乎重大的密图。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将绢帛缓缓展开。目光再次仔细扫过那些精细的线条与标注。朔方城，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被用极细的朱砂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代表“中转”的三角符号。按照图上隐含的信息推断，近期，应该会有一批从北莽来的、极为重要的“货物”，会经由朔方城以北约三十里外、一处名为“黑风峡谷”的险要之地，秘密转运，最终送入慕容家掌控的某个据点。

慕容枭今日出现在朔方城，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试剑大会，更重要的任务，或许就是接应这批“货物”。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在李不言心中清晰起来。

或许，在试剑大会正式开启之前，他可以先主动出手，给慕容家制造一些“惊喜”，一方面能打击对方气焰，扰乱其部署；另一方面，或许能借此机会，验证密图真伪，甚至抓到更确凿的把柄。

夜色，渐渐浓稠如墨。朔方城结束了白日的喧嚣，却并未真正沉睡，另一种属于阴影的活动，正在悄然开始。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李不言已换上了一身毫无特色的深灰色夜行衣，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将“不语”刀用黑布紧紧缠裹，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体内内力缓缓流转，整个人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一展，如同一片枯叶般飘落在地，没有出丝毫声响。

朔方城的夜晚，街道上巡逻的兵丁并不多，但对于高手而言，屋檐墙角的阴影，才是真正的通路。李不言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鬼魅，在高低错落的屋脊与狭窄的巷道间穿梭，凭借着过人的目力与耳力，避开偶尔经过的巡逻队和更夫，如同一条游鱼，迅而隐秘地向着记忆中路线的北城门方向掠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已悄然潜出戒备并不算特别森严的北城门，将身后那座巨大的城池轮廓抛在黑暗中，融入了城外更加荒凉、更加危险的旷野。

北方深秋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沙砾，刮在脸上。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洒下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轮廓。远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山峦阴影，沉默地矗立着。

李不言展开身法，将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缕青烟，向着地图上标注的“黑风峡谷”方向疾驰。脚下是坚硬而坎坷的戈壁滩，偶尔有耐寒的荆棘丛划过裤脚，出窸窣的轻响。

一个多时辰后，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黑暗出现在前方。那是一片巨大的山脉阴影，两座陡峭的山崖如同被巨斧劈开，形成一道狭窄而幽深的裂缝——黑风峡谷。还未靠近，便能听到峡谷中传来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呜咽风声，那是气流穿过狭窄谷道时出的怪响，令人毛骨悚然。

李不言没有贸然进入峡谷。他选择了一处位于峡谷一侧、地势较高、且有大片岩石可供隐蔽的崖壁，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最终潜伏在一块巨大的、带着冰冷露水的岩石后面。从这里，可以清晰地俯瞰下方蜿蜒穿过峡谷的那条隐秘小路。

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岩石的一部分，与这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专注的光芒，如同等待猎物出现的猎豹。

时间在寂静与寒风中缓缓流逝。峡谷中的怪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约莫子时三刻前后，在风声的间隙中，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整齐沉闷的声音，从峡谷的深处，由远及近，隐隐传来。

是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还有密集而沉稳的马蹄声！夹杂着偶尔响起的、低沉的、带着北地口音的呼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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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李不言精神一振，全身的感官在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渐渐地，一队人马的身影，从峡谷深处的黑暗中缓缓显现出来。他们显然刻意选择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行动也尽可能保持低调。队伍由二十余名骑着健马、身穿深色劲装的护卫组成，这些人眼神锐利，在黑暗中如同狼瞳，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崖壁，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队伍中间，是四辆用厚重黑色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拉车的皆是耐力强劲的北地驮马，沉重的车轮在崎岖的小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