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朔方城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喧嚣。商铺照常开张,贩夫走卒依旧吆喝,南来北往的客商穿梭不息。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市井洪流之下,一股股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暗涛,却在无声地酝酿、奔突。李不言——或者说,“木子玉”这个名字,便如同被投入这潭深水中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已以惊人的度,扩散至了整个北方武林的视野。
独闯黑风峡谷,刀斩慕容家护卫,力毙七杀门八名“地”字级精锐杀手,于重重围困中逼得慕容家三爷慕容卓亲自现身,最终更是在神秘莫测的“玉扇公子”白无瑕与另一位身份成谜的黑衣女子干预下,硬生生从必死之局中全身而退……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拆开哪一件,都足以让任何听闻的江湖客瞠目结舌,津津乐道上许久。而当它们全部叠加在一个看似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少年身上时,所带来的震撼与冲击,更是无以复加。
“木子玉”这三个字,不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或许是为了遮掩身份的化名。它已然化作了一柄骤然出鞘、饮血而归的绝世利刃!刀锋上凝结的寒光与煞气,清晰地指向了即将在天剑峰论剑阁拉开帷幕的试剑大会。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忌惮或充满杀意,都已牢牢锁定了他。
这两日,李不言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封闭在“悦来”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内。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默默运功疗伤,巩固着那夜血战之后略显虚浮的修为。那场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厮杀,所带来的收获,远远出了他最初的预期。
不仅仅是内力在极限压榨与恢复后,变得愈精纯凝练,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去除了更多杂质。更重要的,是一种心境上的蜕变与升华。在直面化境高手的恐怖威压,在刀锋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后,他对于青冥所授“刀即是我”这四字真言的领悟,踏入了一个更加幽深、更加透彻的境地。
如今,当他再次握住“不语”的刀柄时,那种感觉已然截然不同。不再仅仅是手握一件冰冷而强大的兵器,更像是……握住了自己手臂的自然延伸,握住了自身意志与灵魂在外界的具现化!刀与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交融。他甚至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在那黝黑冰冷的刀身深处,那股如同远古凶兽般沉睡着磅礴力量,虽然依旧如同被重重枷锁禁锢,无法调动分毫,但其存在感却前所未有的鲜明。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体内,同时沉睡着一座沉默的、却蕴藏着毁天灭地之能的火山,只待某个契机,或者……某个钥匙。
这两日里,白无瑕没有再如同前几次那般“恰好”出现,仿佛那夜雨中的解围,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随手为之,风过无痕。“影”更是如同人间蒸,再无丝毫音信,来去如风,不留痕迹。倒是姑苏林家的林枫兄妹,又寻了个由头前来拜访过一次。
林枫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已然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那份世家子弟固有的、若有若无的倨傲收敛了许多,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近乎讨教般的客气。显然,李不言那夜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与坚韧心性,已让他无法再将对方视为一个可以轻视的寻常少年。而林雨薇,那双灵动的眼眸中,原本的好奇与担忧,此刻几乎已化为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仰慕,如同点点星火,清晰可见。
然而,李不言依旧如同孤峰上的积雪,保持着那份特有的、令人难以接近的平静与疏离。对于林枫隐含试探的交谈,他回应简洁;对于林雨薇真诚的关切,他礼貌谢绝。他像一块被岁月流水冲刷得光滑而坚硬的石头,任由外界如何暗流涌动,我自岿然不动,将所有的心神与精力,都用于自身的恢复与沉淀。
两日时光,对于潜心修炼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试剑大会正式举行的日子,终于在无数人的期盼、揣测与暗潮中,如期而至。
天剑峰。
位于朔方城北三十里外,是横亘北地山脉中最为挺拔险峻的一座奇峰。山势如斧劈刀削,陡峭异常,主峰更是如同一柄巨大的、指向苍穹的青色长剑,直插云霄,仿佛要将天穹刺破。峰顶常年被缥缈莫测的云雾所缭绕,时隐时现,平添无数神秘色彩。古老的传说中,曾有无名剑仙于此顿悟,一剑开天,留下无尽剑意滋养此山,故而得名“天剑”。而北方武林的圣地——论剑阁,便如同镶嵌在这柄“巨剑”剑锷之上的明珠,巍然屹立于天剑峰顶,俯瞰着苍茫北地。
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东方天际只透出一抹鱼肚白的微光。通往天剑峰的各条蜿蜒山道之上,已然是人流如织,喧声鼎沸!仿佛整个北方武林的精气神,都在这一日,向着此地汇聚。
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构成了这幅壮阔的画卷。有纵马扬鞭、呼啸而过的剽悍骑士,马蹄踏碎山间晨露;有步履沉稳、气息悠长的名门子弟,身着统一服饰,神情倨傲;有身法灵动、如同猿猴般在险峻处借力飞纵的独行侠客,展现出精妙的轻功;更有许多看似普通、眼中却精光内敛的散修游侠,成群,低声交谈,眼神中充满了对机遇的渴望与对风险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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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不再是山间固有的清新草木之气,而是被一种混合了兴奋、紧张、期待、野心乃至淡淡血腥味的复杂情绪所充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登山者的心头。
李不言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布衫,虽略显陈旧,却整洁利落。他将“不语”刀用一块干净的灰布仔细缠绕了刀鞘,然后稳稳地佩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随着熙攘的人流,他不疾不徐,一步步向着那座传说中的山峰走去。
他依旧刻意保持着低调,收敛着自身的气息,如同水滴融入江河。然而,那份经历过最残酷血火淬炼、于生死边缘挣扎过后沉淀下来的独特气质,却如同藏在朴素剑鞘中的锋芒,难以完全掩盖。那份越年龄的沉静,那双看透虚妄的平静眼眸,偶尔还是会引来周围一些感知敏锐、经验老道之人的暗自侧目与揣测。
越是接近天剑峰,山路越是险峻,但汇聚而来的人流却愈密集,空气中弥漫的强大气息也越来越多,如同无形的浪潮,相互碰撞、挤压。他看到了姑苏林家那一行人,林枫换上了一身更加华贵的宝蓝色锦袍,腰佩长剑,意气风,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颇为醒目。林雨薇跟在他身旁,依旧是一身淡雅罗裙,不时好奇地左右张望,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也看到了其他一些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女,或男俊女靓,或器宇轩昂,周身隐隐流露出的内力波动皆是不弱,显然都是来自北方各大武林世家、或是知名门派的精英弟子,是此次大会魁的有力竞争者。
当然,最无法忽视的,还是慕容家的人。
他们聚集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平缓坡地,人数众多,统一的暗紫色服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如同一片移动的、带着煞气的阴云。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中央的,是一位身穿紫金蟠龙纹锦袍、面容与慕容卓有着六七分相似,但更加年轻、眉眼间的倨傲与锋芒也更盛几分的青年。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挺拔,面容算得上英俊,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中,却时刻闪烁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视他人如草芥的冷漠与轻狂。他腰间佩着一柄装饰极其华丽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与地位。
正是慕容卓之子,被誉为“北地第一剑”的年轻天才——慕容铮!
似乎是感应到了李不言投来的目光,慕容铮猛地转过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穿越嘈杂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李不言!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以及一种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羔羊般的极致轻蔑。他甚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残酷而自信的冷笑,仿佛在说:“你的命,我预定了。”
李不言平静地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心中亦是一片古井无波。慕容铮的气势确实很强盛,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远非那夜那些护卫和杀手可比,其内力修为恐怕已臻先天巅峰,距离化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但,这种程度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感到畏惧或动摇。他更在意的,是那些隐藏在熙攘人群深处,气息若有若无,如同深海潜流般更加深沉、更加晦涩、也更加可怕的存在。比如,那个曾在荒原山崖上惊鸿一现、宛如谪仙的白衣人;比如,“影”背后所代表的、未知的势力;又比如……那位将他引上这条路,此刻却不知在何方静观的剑仙——青冥。
登峰的路,越往上越是艰难,有些地段甚至需要借助铁索或轻功才能通过。但对于这些身负不俗武功的江湖人而言,倒也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约莫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穿过几处云雾缭绕的险隘后,李不言终于跟随着庞大的人流,踏上了天剑峰那传说中的峰顶。
眼前豁然开朗!
峰顶的地势,出人意料地开阔平坦,仿佛被一位拥有无上伟力的天神,用巨剑拦腰削去了山尖,形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的平台。一座气势恢宏、饱经岁月风霜侵蚀的古老石阁,便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与整座山峰浑然一体。石阁以巨大的青黑色岩石垒砌而成,飞檐斗拱,造型古朴雄浑,每一块砖石似乎都在诉说着悠久的历史与沉淀的武道意志。正门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玄色牌匾,上面以某种古老的、如同剑锋刻画般的笔法,书写着三个龙飞凤舞、银钩铁画的大字——“论剑阁”!
仅仅是望着那三个字,便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苍茫而凌厉的无形剑意,仿佛有无数前辈高人的精神烙印凝聚其上,令人心生肃穆,不敢放肆。
石阁之前,是一片以巨大青石板铺就的、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宽阔广场。此刻,这片广场早已被人山人海所占据,黑压压的一片,喧哗声如同海浪般起伏。各色旗帜在人群中隐约可见,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与门派。
广场的最中央,搭建起一座高出地面约五尺、方圆近十丈的巨型擂台。擂台以最为坚硬的花岗岩砌成,边缘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岩石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斑驳剑痕与刀迹,有些深可寸许,有些则浅淡如丝,无声地见证着往届试剑大会上,无数年轻俊杰在此挥洒热血、激烈争锋的往事。这座擂台,本身就是一部沉淀的江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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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正前方,对着论剑阁那两扇沉重古老的巨门。门前搭建了一座稍高的观礼台,上面摆放着十数张铺着锦缎的太师椅。此刻尚无人入座,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是留给论剑阁自身的长老、以及北方武林德高望重的名宿前辈的位置。
李不言没有往人群最密集、最靠近擂台的中心区域挤去,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靠近广场边缘、身后便是万丈深渊的角落站定。这个位置视野不算最佳,但胜在清净,可以清晰地观察全场形势,亦能避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
他默默运起目力,冷静地扫视着整个广场。各方势力大致泾渭分明。慕容家的人员聚集在观礼台左侧不远处,以慕容铮为核心,气势凌人;姑苏林家与其他几个江南、中原的世家子弟则占据了右侧一片区域,彼此间似乎有所交流;更多的则是来自各地、大大小小的门派帮会,各自划定了圈子,门下弟子神情各异,或紧张,或兴奋。而数量最为庞大的,还是那些无门无派、或是小团体行动的散修游侠,他们散布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如同沉默的沙砾,但其中亦不乏气息沉凝、眼神锐利之辈,不容小觑。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到了那一袭醒目的月白长衫。白无瑕正手持玉扇,悠然自得地穿梭于几位气度俨然、显然是各方名宿的老者之间,谈笑风生,举止从容,其交游之广阔,手腕之灵活,可见一斑。他似乎总能成为人群的焦点,却又巧妙地与所有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同时,李不言那敏锐的灵觉,也清晰地捕捉到,有几道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存在感的视线,从广场的几个不同方向,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所在的位置。有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有冷静的审视与评估,也有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腻、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如同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力场中心,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