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光阴,弹指而过。
在论剑阁最幽静的“静心苑”内,李不言如同蛰伏的幼龙,默默舔舐着伤口。玄真子长老几乎每日必至,以精纯温和的“纯阳真气”为他梳理那如同破碎琉璃般脆弱不堪的经脉,引导药力化开,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那枚号称能肉白骨、活死人的“九转还魂丹”果然神效非凡,不仅吊住了他濒危的性命,更以其磅礴的生机之力,强行粘合了那些近乎断裂的经脉,稳住了他几乎崩溃的武道根基。
外伤渐愈,内损亦在缓慢修复。只是那强行引动“不语”刀内远古力量所带来的神魂震荡与损耗,却非寻常丹药所能效,需要的是水磨工夫,是长时间的静心凝神,慢慢温养,急不得,也躁不得。
这七日,江湖却并未因天剑峰的战火平息而沉寂,反而因那一战的结果,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木子玉”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已化作狂潮,席卷了整个武林。一刀重创幽冥教长老厉无魂,逼退如狼似虎的幽冥教众,于万军从中拯救论剑阁于倾覆之际……这等辉煌到近乎传奇的战绩,足以让任何所谓的天才俊杰黯然失色,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有人尊称他为“默刀”,赞其刀出无声,却胜似惊雷炸响,于无声处听惊雷。也有人心怀叵测,暗中揣测着他那平凡出身下的惊人实力,以及那柄伴随着寂灭一刀、注定将震动天下的神秘黑刀——“不语”的来历。一时间,流言四起,猜测纷纭,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也为他未来的路途,埋下了无数未知的凶险。
白无瑕在第三日便飘然告辞。离去前,他来到李不言的静室,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疏离。他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木兄弟,江湖路远,风急浪高。你我缘分未尽,必有再见之日。前途莫测,珍重。”
他似乎另有紧要之事,行色匆匆。更令人玩味的是,在离去前,他曾与神出鬼没的“月影”私下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见白无瑕离开时,眉头微锁,似有思量。
而“月影”,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却选择了留下。她依旧如同月下的幽魂,大多时间不见踪影,但李不言却能隐隐感觉到,每当夜深人静,总有一道清冷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静室,仿佛在暗中履行着某种无声的守护。玄真子长老对她执礼甚恭,口称“月影仙子”,但每当李不言或旁人问及她的来历,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总是讳莫如深,巧妙地转移话题,这更为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慕容世家在天剑峰事件后,态度变得极其暧昧。他们并未像其他一些门派那样急于离去,反而在论剑阁安排的客舍中滞留了下来,但也未曾再寻李不言的麻烦。家主慕容卓每日与玄真子等人谈笑风生,仿佛那日的隔阂从未存在,但其深沉的眼眸背后,闪烁的却是老谋深算的观望与权衡。慕容铮则变得更加沉默阴郁,如同一块冰冷的寒铁,偶尔投射向李不言方向的目光,充满了压抑的怨毒与不甘。
林枫兄妹在林家随行长辈的再三催促下,已于前日下山返回姑苏。临行前,林枫找到李不言,抱拳郑重道:“木兄,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来江南,林家必扫榻相迎!”他的眼神复杂,有敬佩,有感激,也有一丝身为剑客,目睹那越理解的一刀后,产生的茫然与追寻。而林雨薇,这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在离去时,一步三回头,看向李不言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不舍与深切的担忧,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一日,晨曦微露,玄真子长老再次来到静室。他仔细探查了李不言的脉象,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木少侠,你根基深厚,恢复力惊人。如今伤势已稳,体内药力也化开得七七八八,是时候进入剑冢了。”
李不言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早已期待这一刻多时。不仅仅是出于对论剑阁承诺的魁奖励,更是一种源自“不语”刀本身的隐隐呼唤,以及内心深处对力量、对真相的迫切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依旧有些虚浮的气息,起身下床,动作虽缓,却沉稳有力:“有劳长老。”
在玄真子和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月影”陪同下,李不言离开了静心苑,穿过论剑阁重重肃穆而古老的殿宇楼阁,绕过戒备森严的后山禁地,最终来到一处位于悬崖峭壁之下的隐秘洞穴前。
洞穴入口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两扇高达三丈、厚重无比的巨大石门牢牢封闭。石门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青黑色,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蜿蜒扭曲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散出一股沧桑、厚重、令人心神为之肃穆的磅礴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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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须皆白、身穿灰色道袍、气息沉凝如渊的论剑阁长老,如同四尊石像,分列石门两侧,闭目盘坐。感受到玄真子等人的到来,他们才缓缓睁开眼眸,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洞穿人心。四人齐齐向玄真子微微颔致意,目光在李不言和他手中的“不语”刀上略一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玄真子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他整了整衣冠,从怀中郑重取出一枚样式古朴、通体莹白、正面雕刻着一柄小剑图案的令牌。他走到石门中央,那里有一个与令牌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将令牌缓缓按入凹槽,严丝合缝。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石门内部响起。
下一刻,石门之上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逐一亮起,由内而外散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光芒流转,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布满了整扇石门。伴随着一阵沉重、缓慢、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转动之声,那两扇不知尘封了多久的巨门,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感,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气息,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出!那是铁锈经年累月沉淀的味道,是尘埃埋葬历史的味道,是万千兵刃沉寂的哀伤与不甘,更是一种无处不在、仿佛由无数柄无形利剑凝聚而成的、锋锐到极致、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剑意!
“木少侠,请。”玄真子侧身让开,神色凝重地叮嘱,“剑冢之内,自成天地,危机与机遇并存。记住,你只有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无论有无收获,必须循原路返回,走出此门。否则,石门将准时关闭,其内禁制全面激,非人力可抗,需再等三年,汲取日月精华,方能重新开启。切记,量力而行,勿要强求,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李不言能感受到玄真子话语中的郑重与关切,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握紧了手中那似乎也因为感受到剑冢气息而微微震颤的“不语”刀,深吸一口那带着刺骨剑意的冰冷空气,目光坚定,迈步踏入了那条幽深、未知的通道。
在他身后,沉重的石门再次出轰鸣,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明、声音以及所有的牵挂,彻底隔绝。
通道内并非一片漆黑。两侧粗糙的石壁上,稀疏地镶嵌着一些会自行散出微弱乳白色光晕的奇异矿石,如同夜空中黯淡的星辰,提供了足以视物的昏暗光线。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一股万年不化的寒意。
越往里走,通道越是向下倾斜,那股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意便越是浓烈。仿佛有成千上万柄无形的利剑,从四面八方指向他,剑尖透出的寒意,直透骨髓,刺激着他的皮肤,考验着他的心神。脚下的石阶冰冷而光滑,布满了岁月磨损的痕迹,行走其上,需要格外小心。
李不言运转起已然恢复部分的内力,护住周身要害,尤其是灵台识海,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剑意侵蚀。他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精神高度集中。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有不同于矿石光芒的、更为开阔的光线传来。他加快步伐,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当真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李不言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这是一个巨大到乎想象的地下空间!仿佛上古神只以无上伟力,将整座天剑峰的山腹都彻底掏空!其广阔,一眼望不到边际,高度更是难以估量,上方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光源,朦胧地笼罩着这片寂静的死亡国度。
而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与微光交织的空间里,视线所及之处,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插满了无数柄剑!
长剑如林,短剑如草,重剑如山,软剑如蛇……各式各样,千姿百态,应有尽有!有的寒光闪闪,锋锐逼人,仿佛昨日才刚刚饮血而归;有的锈迹斑斑,残破不堪,仿佛诉说着千年万载的寂寞与风霜;有的甚至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剑身顽强地插在原地,无声地证明着曾经惨烈的过往……它们或笔直地斜插在大地之上,或慵懒地倚靠着突兀的石壁,或相互交叠、依靠,形成了一片浩瀚无垠、寂静肃杀、望不到边际的——剑之森林!剑之坟墓!
这就是剑冢!论剑阁千年以来,收集天下名剑,或前辈高人坐化后遗留佩剑的最终安息之地!
一股磅礴、杂乱、却又精纯到极致的庞杂剑意,如同实质的海洋,充斥、激荡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种不同的剑意,有的凌厉,有的柔和,有的霸道,有的诡谲,有的充满浩然正气,有的隐含阴邪戾气……它们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相互湮灭,又相互滋生,形成了一种独特而恐怖的力场。寻常武者,哪怕是江湖一流好手,若是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贸然踏入此地,只怕瞬间就会被这万千混乱而强大的剑意冲击得心神失守,甚至神魂直接被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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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言站在剑冢的边缘,感受着那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滔天剑意浪潮,只觉得手中的“不语”刀出了更加清晰、更加急促的嗡鸣。那嗡鸣声中,似乎带着一种故地重游般的兴奋与缅怀,又夹杂着一丝面对无数“同类”或“异类”的警惕与审视。刀身内部,那股沉寂的力量,也开始如同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荡开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运转至极限,牢牢护住心神,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努力保持着自身的稳定与清醒。他没有去触碰身边任何一柄散着诱人或不祥气息的剑,而是微微闭上双眼,放空思绪,纯粹凭借着与“不语”刀之间那越来越清晰的心灵联系,循着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冥冥感应,迈开脚步,坚定不移地向着剑冢的最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