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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死水微澜（第1页）

“亡灵之泉！”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又像是一盆零下数十度的冰水，猛地泼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就在本就惶惶不安的商队中炸开了锅！

恐慌，不再是无声的蔓延，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尖叫、哭喊和歇斯底里的抽气声。几个本就胆气不足的年轻伙计，双腿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几声瘫软在滚烫的沙地上，望向那片近在咫尺、却死气沉沉的绿洲的眼神，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仿佛那摇曳的胡杨林影和浑浊的水潭，不是救命的希望，而是地狱恶魔张开等待猎物的、布满獠牙的巨口。

“住口！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者，按商队规矩处置！”管事苏全强自压下心头的寒意，猛地抽出腰间的马鞭，在空中狠狠一抽，出“啪”的一声爆响，厉声呵斥着那个面无人色的向导。他额头青筋跳动，脸色铁青，试图用往日的威严稳住局面。“不过是一些年代久远、被风沙刨开的无主坟冢，看把你们一个个吓成什么样子！像个男人吗？！再不找到水源补充，不等什么亡灵索命，我们所有人，连同这些骆驼，都得先活活渴死、晒死在这鬼地方！”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试图用现实的生存危机压倒虚无缥缈的恐怖传说。然而，他自己那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马鞭的右手，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同样源自记忆深处传闻的惊悸，却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镇定。他走南闯北数十年，西域古道上的各种诡异传说听得太多，关于“亡灵之泉”的禁忌，他绝非一无所知。那是一个连最资深、最大胆的沙漠向导都谈之色变，宁可绕行千里也绝不靠近的诅咒之地！传说踏入此地的旅人，会被无形的恶灵缠绕，会看到最恐怖的幻象，最终精神崩溃，或自相残杀，或离奇暴毙，鲜有能活着走出去的记载。

苏全猛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不言，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近乎卑微的恳求，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年轻人身上：“木……木少侠，您……您看这……我们该如何是好？”

霎时间，所有幸存者的目光，无论是绝望的、恐惧的、还是残存着一丝希冀的，都齐刷刷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聚焦在了那个骑在白色骆驼上、依旧平静得仿佛与周遭恐慌格格不入的青衫少年身上。经过沙匪一战那神乎其技的表现，这位沉默寡言的“木少侠”，已然在无形中，成为了这支濒临绝境商队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决策核心。

李不言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端坐驼背，身姿挺拔如松，唯有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器，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整个绿洲。残阳的光线此刻变得愈血红而粘稠，如同泼洒的鲜血，将那些姿态扭曲、张牙舞爪的胡杨枯枝，以及东倒西歪、刻满岁月沧桑的破败墓碑，都涂抹上了一层极其诡异、令人不安的光晕。绿洲中央那口所谓的水潭，死水微澜，浑浊得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灰白色、如同腐烂水草般的絮状物，随着微弱的波澜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气味也愈清晰——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千年尘埃的腐朽、某种矿物质析出的淡淡甜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怨怼与阴冷。

他的灵觉，那源自寂灭刀意淬炼后的常感知，正在出尖锐的警报。这里的危险，绝非空穴来风。那弥漫在空气中、渗透在每一粒沙尘里的死寂与怨念，是真实不虚的存在，其源头，似乎就指向绿洲最深处，那片最为茂密、也最为阴暗的胡杨林。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林中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冰冷地注视着他们这群不之客。

但是，苏全的话，同样残酷而真实。商队的水囊已经彻底干瘪，人和骆驼的嘴唇都裂开了血口，眼神因为极度干渴而变得涣散迷离。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求生本能支撑到现在。若放弃眼前这唯一已知的水源，他们绝对无法撑到地图上标注的下一个、尚且不知存不存在的补给点。

生存的希望，与踏入陷阱的风险，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形成了最残酷、也最直接的对峙。

时间，在死寂与恐慌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煎熬。

终于，李不言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镇般的冷静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暂时压下了那几乎要爆的恐慌：

“所有人，保持戒备，轮流取水。”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三点：第一，动作要快，战决。第二，只在水潭边缘取水，任何人不得深入那片胡杨林，违者后果自负。第三，不得触碰林边任何可疑之物，包括那些墓碑和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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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决定，像是一道明确的指令，让慌乱无措的人群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方向。李不言最后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在此停留，绝不过半个时辰。时间一到，立刻撤离，不得有误！”

“听到木少侠的话了吗？！”苏全立刻抓住这根主心骨，嘶哑着喉咙大声嘶吼，试图重拾管事的威严，“快！都动起来！护卫队！刀出鞘！箭上弦！给我把眼睛放亮一点，围住水潭外围警戒！取水的人，人一组，互相盯着点，动作要快！其他人原地待命，看好骆驼和货物！”

商队如同一个被强行拧紧条的机器，开始缓慢而紧张地运转起来。幸存的护卫们强打精神，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还是纷纷拔出随身的弯刀，取下背上的硬弓，紧张地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面朝外，警惕地注视着那片死寂的胡杨林和周围任何可能产生异动的沙地。负责取水的伙计们，则战战兢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那口浑浊的水潭，拿出皮囊，手忙脚乱却又不敢出太大动静地开始灌水。每一次皮囊投入水中的轻微“咕咚”声，在此刻死寂的环境下，都显得格外刺耳。

李不言翻身轻盈地落在地上，没有走向水潭，而是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向那片气息最为阴森、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胡杨林边缘。他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芸冉也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驼车。她望着李不言那义无反顾走向危险区域的背影，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好奇，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她的秀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抚向了自己纤细的腰肢——在那里，似乎贴身藏匿着某件非同寻常的物品。

越靠近胡杨林，那股阴冷刺骨的气息便越浓烈，仿佛有无形的寒流从林中渗透出来。那些枯死的胡杨树，枝干扭曲盘结，形态狰狞可怖，有的像垂死挣扎的巨人，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恶鬼，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投下大片大片扭曲怪诞的阴影。风吹过林间狭窄的空隙，出的不再是沙漠常见的呜咽，而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啜泣与哀嚎，听得人头皮麻，心头冷。

李不言在林地边缘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落在了一棵格外粗壮、半边已然枯死、半边却诡异地残留着几片暗绿色叶子的胡杨树下。那里的土壤颜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墨黑的深褐色，与周围沙土的淡黄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被某种不祥的液体长期浸染、渗透过。而且，他乎常人的灵觉，隐约捕捉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明确恶意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脉动！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惨叫，猛地从水潭边炸响，如同利刃般划破了绿洲短暂的、虚伪的平静！

所有人，包括正在警戒的护卫和取水的伙计，都骇然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刚刚灌满一皮囊水、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年轻伙计，不知为何，突然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眼球可怕地凸出眼眶，几乎要挣脱束缚！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青紫色。他猛地扔掉了手中沉甸甸的皮囊，浑浊的泉水泼洒一地，双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那里有什么索命的恶鬼。然后，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抽搐、痉挛了几下，口鼻中溢出一股黑血，随即……便彻底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