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魔域。
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尚未冷却的坟茔。埋葬着一位古神燃尽的残躯,也埋葬了昔日魔主焚煞的野心与咆哮。如今,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赤色,沙是赤的,天是暗红的,连风,都带着一股焦糊的血腥气。而那最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仿佛大地被剜去的心脏,裸露着,永世流着滚烫的、无形的血。
风,是烫的。它卷着砂砾,出一种嘶哑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不像风啸,更像垂死巨兽喉咙里卡着的最后一口痰,带着不甘与怨毒,一遍遍刮过这死寂的荒漠。
坑洞边缘,虚空之中,立着一人。
是李不言。
他并非脚踏实地,而是悬在那里,仿佛脚下不是深渊,而是无形的台阶。灼热的风吹拂着他朴素的衣袍,衣袂却纹丝不动,如同铁铸。他的脸色是一种消耗过度的苍白,但这种苍白之下,蕴藏着的不是虚弱,而是一种将全部精神、全部意志、乃至全部生命都凝聚于一点的极致专注。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却引而不,所有的力量都内敛在那一根弦丝之上,静得可怕,也危险得可怕。
他的掌心,向上摊开。
三枚碎片,正悬浮其上,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惊天动地的战争。
一枚是主体,原本已融合了水泽的柔韧与星影的浩瀚,此刻却像一片躁动不安的深海,深蓝与银辉的光晕剧烈地搏动、冲突,仿佛内部有两条巨龙在翻江倒海。另一枚,赤金灼灼,那是刚从焚煞本源中剥离出的“焚尽”真意,它不像碎片,更像一簇拥有了生命和意志的永恒之火,桀骜,暴烈,散着要将星辰大海都焚为虚无的疯狂渴望。
而第三枚……它最为奇特。它并非后来寻得,而是李不言自身寂灭道途与最初碎片融合后所化,它更像是一块残缺的、流淌着苍白光晕的镜框。这苍白,是归墟的本色,是万物终末的底色,是李不言道心的根基本源。
三股力量,三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法则意蕴,就在他掌心的方寸之地,进行着最原始、最野蛮的碰撞与交融。
这绝非温和的互补,而是狂暴的征服与被征服,是法则层面的弱肉强食。
赤金的火焰咆哮着,它要蒸干那看似柔韧的水泽,焚灭那冰冷的星影秩序,它甚至狂妄地想要点燃那代表了最终沉寂的苍白寂灭!水泽与星影被迫联手,一个以无尽的包容之力缠绕束缚,一个以冰冷的星辰轨迹试图规划火焰的路径,共同抵御着这焚尽一切的入侵者。而那片苍白的寂灭,最为沉默,也最为可怕。它不争不抢,不主动攻击,也不刻意防御,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如同最终的审判台。无论赤金火焰如何狂暴灼烧,水泽如何温柔浸润,星影如何冰冷映射,它都岿然不动。所有的激烈,所有的冲突,一旦触及这苍白的边界,便如同泥牛入海,被一种更宏大、更根本的力量引导着,滑向那永恒的、绝对的沉寂。
“嗡——!”
一种奇异的震荡,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作用于规则、作用于所有能感知到“存在”的生灵意识深处,以李不言的掌心为原点,悍然扩散开来!
天空之中,那轮常年悬挂、吞噬光线的黑日,其散出的暗淡光芒竟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它的咽喉,要将其最后的光辉也彻底掐灭。方圆百里之内,那些肆虐了万古、焚毁了无数胆敢踏入者神魂的焚魂煞火,此刻如同见到了血脉源头上的绝对君王,火苗齐齐伏低,不再跳跃张扬,反而出一种近乎哀鸣、又带着敬畏的细微波动。就连地底深处,那原本如同大地血脉般咆哮奔腾的熔岩之河,也在这股涵盖一切的归墟气息压迫下,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李不言紧闭双目。
他的全部神魂,早已脱离肉身皮囊的束缚,沉入了自身识海的最深处。
那里,原本如同星云核心般缓缓旋转的苍白光核,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度旋转着!它不再是一个相对温和的能量核心,而像一颗被点燃了引信、濒临爆的混沌星辰!它的体积在肉眼可见地膨胀,散出的苍白光芒在高旋转中扭曲、变形,表面那些原本模糊不清、如同先天道纹般的混沌纹路,此刻正被一股源自三枚碎片融合的沛莫能御的力量,强行刻画、雕琢、清晰!
一道接一道的纹路亮起,闪烁着难以理解的道韵,随即又黯灭下去,如同生命在呼吸。它们疯狂地交织、缠绕、碰撞,逐渐勾勒出一个边缘并不圆滑、带着明显棱角与巨大缺口的、极其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像一面镜子。
一面曾经完整,却被无上伟力击碎,如今只能映照出万物支离破碎终末景象的——归墟之镜!
而这面残缺镜影的核心,正是那三股力量——水泽星影的联合、赤金焚尽的暴烈、苍白寂灭的永恒——激烈交锋、相互吞噬又试图融合的最终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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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庞大、更混乱、更古老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了神魂的堤坝,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涌入李不言的意识。
但这一次,在这仿佛能碾碎星辰、淹没文明的洪流之中,似乎多了一股冥冥中的、冰冷的引导力。那些原本杂乱无章、如同破碎镜片般折射着不同时空烙印、法则碎片的景象,开始像受到了无形磁石的吸引,自地向着某个共同的、唯一的“终点”汇聚。无数世界的诞生与寂灭,亿万生灵的爱恨情仇,辉煌文明的崛起与沦为尘埃……这一切绚烂与悲怆,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归宿。
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扇“门”。
它绝非实体,不是任何材质打造、可以被推开或关闭的门扉。它是一个漩涡,一个永恒旋转、吞噬着一切光芒、一切色彩、一切物质、一切能量、一切概念、甚至包括“存在”本身的——混沌归墟!它位于无数世界线的尽头,是所有命运轨迹最终的收束点,是万法万道最终的沉寂之地。漩涡那不断扭曲、变幻的边缘,闪烁着与李不言掌心碎片同源的、冰冷而瑰丽的琉璃光泽。那光泽,是“门”在这纷繁万象中唯一的、残酷的标识,也是所有感知到它的存在,通往最终沉寂的、无法抗拒的航标。
他也“感受”得更清晰了。
那些隔着无尽虚空、无尽维度,死死觊觎着这扇“门”的可怕意志。
九幽血魔的腥臭与贪婪,如同最顽固的跗骨之蛆,带着亵渎生灵的嘶嚎,穿透层层空间阻隔传来。暗潮的冰冷与死寂,宛若宇宙中最深邃的海沟,无声无息地蔓延,要将一切都拖入永恒的沉眠。而在这两者之外,还有一些……更加古老,更加难以理解,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它们如同盘踞在时间与终点之外的巨大阴影,目光淡漠而悠远,不带丝毫情感。它们的贪婪,并非针对血肉、灵魂或能量,而是直接针对“存在”本身,针对那扇“门”后所代表的、关于终极与起源的奥秘。“烬”那带着最后叹息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些潜伏在深渊之下的阴影,便是那正在加倾斜的平衡,所引来的、最危险的猎食者。
“平衡……”
李不言的神魂在这足以让真仙癫狂的信息风暴中飘摇欲坠,却于毁灭的漩涡中心,抓住了一丝至关重要的明悟。
归墟,并非简单的毁灭。毁灭之后,或许还有残骸,还有空无。而归墟,是彻底的湮灭,亦是本质的回归。是澎湃汹涌的能量重归最初的死寂,是繁复绚烂的物质分解为基础的原点,是辉煌灿烂的文明烙印沉淀为等待读取的印记……一切的一切,无论伟大或渺小,无论永恒或刹那,在穿过那扇“门”之后,都将被洗尽铅华,褪去所有外在,回归到最本源的状态,等待着下一个不可预测的轮回。这如同潮起潮落,如同四季更迭,只是这轮回的周期,是以世界、以纪元为单位,漫长到让任何短暂的生命感到绝望。
“门”的稳定,关乎着这宏大无边、冷酷无情的轮回能否正常运转。而“钥匙”,或者说,正在他识海中艰难凝聚的这面“镜”,便是插入这宏大轮回之锁的唯一孔窍,是维系那微妙到极致的平衡的……最关键支点。
持镜者,便是持衡者。
这绝非无上的权力,而是沉沦万古的责任,是束缚灵魂的枷锁,是行走在连接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的万丈深渊之上,那唯一一根细若丝的绳索。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只是现实的一瞬,或许神魂已在时光长河中漂泊了千年。
掌心中,那足以撕裂大能神魂、焚煮星海沧海的法则风暴,终于开始显现出平息的迹象。
璀璨到极致的光芒开始向内坍缩,如同宇宙初开时的奇点,产生无法抗拒的引力,将之前所有逸散的能量、所有外显的惊天异象,尽数鲸吞海吸,收纳回那最核心的一点。
融合,完成了。
所有的躁动、所有的冲突、所有的光辉,都沉淀了下来。
一枚全新的琉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古井无波的掌心之中。
它的大小并未增加太多,形状依旧不规则,带着一种破碎的、残缺的美感。但其通体的色泽,已无法用世间任何语言准确描述。那是一种“混沌”的琉璃色,仿佛将天地未开之前、一切概念都模糊不清的鸿蒙蒙昧,整个熔炼了进去。碎片内部,不再仅仅是倒映着某些破碎的景象,而是自成一方微缩的、正在不断生灭演化的混沌星云!星云缓缓旋转,核心是苍白的寂灭,作为背景与基调;其间有赤金的焚尽之意化作爆的星芒,是毁灭的烈阳在闪耀;水泽的倒影之力如同流转的星云尘埃,迷蒙地映照着过去未来的无数可能;星辰的秩序则勾勒出这片微小混沌运行的轨迹脉络,维系着这方雏形宇宙不至于在生灭中彻底崩坏。
多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矛盾的意蕴,此刻却以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方式共存着,流转着,散出一种近乎天地本源之“道”的玄妙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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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不再是任何意义上的法宝碎片。它是一块世界规则的碎片,是“归墟”这终极权柄的一部分具现化。
李不言,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