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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第1页）

&esp;&esp;一柄剑透胸而出，他怔怔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剑他很熟悉，是平平无奇的袁氏镖局弟子佩剑，谁都能用。袁野试图转头。其实他不转头也一样猜到是谁在背后偷袭自己。他伸长了手，想抓住背后沉默无声之人，表情狰狞，张口却已经发不出多少声音：“袁……”

&esp;&esp;剑抽走了。血从伤洞里喷出来，瞬间溅湿了孙荞的衣袖。袁野彻底失力跪倒。孙荞让了半步，他便完全栽倒在地上。

&esp;&esp;台上不时有人倒下。袁野的死亡完全无人察觉。

&esp;&esp;袁拂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剑，脸上毫无表情。没有愿望达成的狂喜，没有杀人的紧张，他看袁野的尸体像看一片落叶，一块石头。只有抬头看向孙荞，他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睛里才亮出星点火光。

&esp;&esp;“你想阻止他说什么？”孙荞问。

&esp;&esp;袁拂摇摇头：“一些废话罢了。我只想告诉你，龙家的事情是我无能为力，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你怨我恨我，我全都接受。”他顿了顿，“今日我用他性命来还你，够不够？”

&esp;&esp;孙荞正要开口，场中另一侧忽然传来尖叫和惊呼。

&esp;&esp;她转头时，看见一根胳膊飞出人群，咚地落地。

&esp;&esp;在人群中心处，站着白锦溪和刚刚被她削下右臂的冯筝。

&esp;&esp;“冯姑娘为母复仇，此等义举，白某从心底佩服。”白锦溪迅速点了冯筝的几个大穴，但血不能完全止住，她面色很冷，仿佛与冯筝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但你莫名地把水龙吟扯进这桩事里，破坏我水龙吟客船，更杀了我水龙吟两名弟子。这仇，就用冯姑娘这根胳膊来报吧。”

&esp;&esp;冯筝万分愕然。她与白锦溪见面多次，商讨如何在寿宴配合时更是热烈讨论，她竟一直没看出白锦溪还有这份复仇的心。

&esp;&esp;冯筝站立不稳，往前跌倒时抓紧了白锦溪的外袍。她跪地急喘，把白锦溪的外袍扯落一半。白锦溪平时出现在他人面前，总会披着这样一件宽大外袍，此时露出里头衣裳。即便她紧紧地束着胸口，仍有明显的躯体起伏。

&esp;&esp;立刻便有人惊呼：“你是女的？！”

&esp;&esp;姜盛在人群中急得乱窜，几步跑到白锦溪身边想护着她。不料白锦溪脸上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她弯着腰，从冯筝手里扯回自己的外袍，直起身时看一眼那个惊呼的江湖客。周围人盯着她，低声议论。白锦溪开口说话，响亮而笃定：“水龙吟的首领，本来就是女子。”

&esp;&esp;她说完便轻巧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寿宴。

&esp;&esp;孙荞看着白锦溪离去的身影，竟想起许多年前那个趴在自己背上大哭的少女。

&esp;&esp;这一瞬间，许多往事如流水一般在她心中翻滚奔流。眼前人头攒动，人们面对两具尸体议论纷纷。而那些沉青谷里的常客，或是买过南疆孩子、山神后裔的江湖客们，紧绷的脸色渐渐松弛了。他们得救了。

&esp;&esp;孙荞心想，寿宴热闹，可寿宴也很小。

&esp;&esp;像江湖一样热闹。

&esp;&esp;像江湖一样小。

&esp;&esp;她忽然意兴阑珊，不想再跟任何人聊江湖中的事情，连本想跟袁拂说的话都一并吞回肚子里。她踩着摇摇欲坠的柱子腾空，往寿宴场地外头奔去。

&esp;&esp;在入口的人群里，孙荞看见了牵着两个孩子的缪盈。

&esp;&esp;缪盈藏身在几个个子很高的江湖客身后，忽然高声喊：“江雨洮，你来啦！”

&esp;&esp;她声音很大，但没有压过会场里乱纷纷的闹嚷，只足够让台上的人们听清。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招呼，又有什么可惊奇？没有人诧异——除了忽然抬头的袁拂。

&esp;&esp;袁拂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充满惊奇，左右扫了一遍，目光里还掺杂着警惕与怀疑。没有寻找到声音来处，也没有看到被呼唤的那个人，他很快低下头，扮作若无其事。

&esp;&esp;孙荞落地，走到缪盈身边。缪盈转身说：“走吧。”

&esp;&esp;孙荞盯着她，缪盈一张脸白得像纸，双目却赤红：“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esp;&esp;她牵着袁不平大步往外走，孙荞连忙抱起袁新燕跟上。嘉月峰的弟子们乱成一团，裴夫人倒是有趣，竟当场撕下有嘉月峰标志的布条，把一辆马车给了孙荞她们。缪盈心神不定，孙荞坐上马夫的位置挥鞭。才走出街口，便看见跌跌撞撞扶墙而行的冯筝。

&esp;&esp;还未等孙荞看清楚冯筝状态，冯筝便摇晃着倒下了。血几乎染湿了她的半边身体。

&esp;&esp;从街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妇人急急奔来。她不管周围多少马匹、自己是否安全，先扑过去抱起冯筝。但她力气小，没办法背起冯筝走。那妇人脸庞全是泪，见孙荞频频往这边看，忙跑向孙荞：“女侠！求你救救我儿！”

&esp;&esp;救助及时，冯筝保住了一条性命。

&esp;&esp;她在冯家的大宅中醒来时，先看到的是袁新燕和袁不平的脸。两个孩子好奇地站在床边看她，见她睁眼，忙回头喊：“娘！”

&esp;&esp;孙荞和缪盈过来了，冯夫人也匆匆跑了进来，房间里充斥着她带笑的哭声。

&esp;&esp;孙荞一行人在冯家住了三日，冯夫人跟她们聊了许多事情。

&esp;&esp;冯氏夫妇自然不是冯筝的亲生父母，就连“冯筝”这个名字，也是冯筝为了彻底隐瞒身份而另起的。冯夫人与冯筝的渊源，说来也颇为唏嘘：裴夫人带着冯筝栖身在嘉月峰的小院子里时，这位冯夫人是裴木森的新欢。

&esp;&esp;生下女儿的她无法讨裴木森欢心，没多久便被裴木森赶走，在江边投水自尽时，被现在的夫君救了起来。两人膝下一直没有子嗣，她常常牵挂留在嘉月峰的女儿。

&esp;&esp;那个被裴夫人救回来、被冯筝当作妹妹一样看待的孩子，几年前与冯筝一起，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esp;&esp;冯夫人感激冯筝，也感激裴夫人。然而母女俩团聚还没有多久，冯筝便要回嘉月峰。冯夫人的女儿与养母、姐姐感情更深，冯夫人只得放她走。不料再见到冯筝，冯夫人得到的却是女儿和裴夫人的死讯。

&esp;&esp;这是一场复仇的接力。种子从冯筝诞生那一刻种下，仇怨不断在岁月里滋长。冯夫人憎恨裴木森，她把冯筝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全心全意配合冯筝的复仇计划。为冯筝擦洗身体、更换衣服的时候，她一直哭着，生怕自己的动作会令重伤的冯筝再添新伤。

&esp;&esp;“江湖不适合女人。”她说，“他们说的是对的，女子怎能闯这样的江湖！”

&esp;&esp;“杀了裴木森的也是女人。”缪盈说，“筹备这个计划的冯筝和夫人您，都是女人。”

&esp;&esp;冯夫人怔怔看她，半晌才深深叹气。

&esp;&esp;袁氏镖局的寿宴，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落幕了。

&esp;&esp;裴木森有两个孩子，其中排行地成了嘉月峰的新宗主。消息传到孙荞耳中那天晚上，冯宅便被刺客闯入了。缪盈打跑刺客，还不能够动武的冯筝在窗下喝着茶嘀咕：“嘉月峰怕我，怕我忽然来了兴趣，要跟他们抢那个破宗主之位。”她说完，忍痛大笑。

&esp;&esp;袁氏镖局的一应善后事宜全都落在袁拂身上。本以为镖局会群龙无首，但不知何时，弟子们都已暗暗归附袁拂。他始终不肯接任镖局大当家的位置，谈到袁野总流露无限的悲恸和哀伤，接人待物更加恭谨更加得体，在江湖中的口碑与名声渐渐地上升。

&esp;&esp;孙荞对这些江湖事实在没任何兴趣，只是缪盈仍关注着，尤其是与镖局、与袁拂相关的那些。

&esp;&esp;离开云照回池州的前一日，孙荞来找冯筝。

&esp;&esp;袁新燕的手指已经长好了，皮肤上留下伤痕，可幸筋骨无恙。

&esp;&esp;“多谢你为她治疗。”孙荞说。

&esp;&esp;冯筝倒有些惭愧了：“你不怨我当时不救他们，后来也不告诉你他们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