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会因个人的挣扎而停顿,山涧的水依旧悄无声息地流淌,只是水面下的暗流,愈湍急。秦建国拒绝了老金的“大生意”,表面上看,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巡山,记录,防范盗伐偷猎,以及,在那份并未减轻的经济压力下,进行着更加艰难的狩猎。
与老金的交易变得有些微妙。下一次见面时,老金依旧笑着,递过“迎春”烟,点钞票的动作也依旧利索,但那种热络的、带着试探和诱惑的劲头明显淡了。他不再提“稀罕物”,也不再说工业券,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收猎物,付钱,交割子弹。甚至,秦建国隐约觉得,老金给他的子弹,成色似乎比之前差了一些,黄铜弹壳不那么光亮,甚至偶尔能摸到细微的毛刺。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者说,是疏远。秦建国默然接受,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失去了一个潜在的“财路”,也可能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子弹来源。但他不后悔,只是肩上的担子,感觉又沉了几分。
沈念秋的来信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参加的暑期进修班名额确定了,学校补贴一部分,但个人仍需承担三十元的费用和一些粮票。坏消息是,石头前些天着了凉,了场高烧,虽然现在退了,但病后虚弱,岳母信里隐晦地提到,想给孩子补充点营养,买点麦乳精或者鸡蛋糕,而这都需要钱和票。
信纸在秦建国手里被捏得皱。三十元,加上给石头买营养品的钱,这几乎是他两个月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津贴总和。黑市狩猎的收入并不稳定,而且拒绝了老金之后,这条路也似乎越走越窄。他看着信中沈念秋努力表现得轻松的字句——“建国,你别太着急,进修班的机会虽然难得,但如果实在困难,我也可以不去……石头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恢复快……”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让远方的妻儿失望。
这次的巡山,秦建国带上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他需要收获,需要大量的,能够快变现的猎获。他深入了更危险的区域,那里靠近边境线,野兽更多,也更容易遇到危险的偷猎者或者越境者。
他的运气似乎不错。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下,他现了一群正在觅食的野猪,数量有七八头,其中有两头半大的野猪落了单。野猪肉虽然不如狍子肉细腻,但在黑市上分量足,价格也还算可以。秦建国屏住呼吸,利用地形悄悄靠近,瞄准了其中一头体型较大的。
“砰!”
枪声响起,那头野猪应声倒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另一头受惊,尖叫着向密林深处逃去。秦建国没有犹豫,迅上前,准备处理猎获。
然而,就在他蹲下身,拿出猎刀的时候,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陡然袭来!那是多年山林生活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他猛地抬头,握紧了身边的半。
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转出来三个人。为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眼神阴鸷的汉子,穿着脏兮兮的棉袄,手里提着一杆老旧的单管猎枪。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手里拿着捆粗绳和麻袋,另一个则拎着一把开山刀。这三个人,秦建国认识,或者说,打过交道。正是上次月夜盗伐水曲柳,被他用枪逼退的那伙人里的!为这个黑脸汉子,就是当时叫嚣着“把他撂倒”的那个!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秦护林员啊。”黑脸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神像毒蛇一样在秦建国和地上的野猪之间逡巡,“好枪法啊,这么大个家伙,一枪就放倒了。怎么,国家的护林员,也干起来跟我们一样的营生了?”
秦建国缓缓站起身,式半自动看似随意地拎在手里,但枪口微微下沉,指向对方脚下的地面,这是一个既能示警又能快反击的姿态。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李老黑,这里是国有林区,禁止盗伐盗猎。上次让你们跑了,这次还敢来?”
这李老黑是附近有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纠集了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人,时常干些偷鸡摸狗、盗伐林木的勾当。
“国有林区?”李老黑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他身后的两个年轻混混也呈扇形散开,隐隐有包围之势,“秦护林,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大山是国家的,也是咱靠山屯老少爷们儿祖祖辈辈靠着吃饭的地方。你打得的野猪,我们就打不得?”
“我有狩猎证。”秦建国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有吗?私自持枪,盗猎国家野生动物,是什么罪过,你们心里清楚。”
“狩猎证?呵呵。”李老黑啐了一口唾沫,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少拿那玩意儿唬人!秦建国,别给脸不要脸!上次你坏了老子的好事,那几棵水曲柳,老子损失了多少你知道吗?今天这头野猪,算是你赔给老子的利息!识相的,把猪留下,滚蛋!不然……”
“不然怎样?”秦建国打断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种久违的、面对山匪时的杀伐之气,开始从他眼底弥漫开来。他不再是那个为了柴米油盐愁的丈夫和父亲,而是曾经在饥荒年间,为了守护屯子,敢和山匪白刃见红的秦建国!“李老黑,你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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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一步,身高体长的优势带着一股压迫感,手中的半自动枪口微微抬起,虽然依旧指着地面,但那黑洞洞的枪口,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你可以试试,是你手里的老洋炮快,还是我这条半快。也可以试试,是你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帮手狠,还是我秦建国,当年在二道沟子摆倒的三个山匪狠!”
这话一出,李老黑脸色猛地一变。二道沟子杀山匪的事,在靠山屯老一辈里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年轻人知道的不多。李老黑显然是听过这个传闻的,此刻被秦建国当面提起,再看对方那冰冷漠然、仿佛看待死人一样的眼神,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他敢欺负老实巴交的农民,敢仗着人多势众欺行霸市,但面对一个真正见过血、而且有国家干部身份护体的人,他骨子里的那点欺软怕硬就暴露无遗。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混混更是被秦建国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开山刀也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林间的风声呜咽。李老黑脸色变幻不定,看看秦建国,又看看地上的野猪,再看看对方那杆擦得锃亮的半,最终,那股狠劲儿还是被理智(或者说恐惧)压了下去。
“行!秦建国,你狠!”李老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咱们山不转水转!你护着这片林子,断老子财路,这事儿没完!我们走!”
说完,他悻悻地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地钻进了林子,很快消失不见。
秦建国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了,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凶险万分。如果李老黑真的不管不顾动手,纵然他能放倒一两个,自己也难免受伤,在这深山老林,后果不堪设想。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野猪,再无收获的喜悦,反而感到一阵疲惫。李老黑的威胁言犹在耳,“这事儿没完”。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麻烦,远不止经济上的困窘。这些地头蛇,就像山林里的蚂蟥,一旦被盯上,不吸饱血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他快处理了野猪,剥皮剔骨,将最好的肉块用麻袋装好,内脏和头蹄则挖坑深埋。背着沉甸甸的肉,他踏上了去往邻县的路。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找老金,而是在黑市外围徘徊,试图寻找其他买家。他需要规避风险,也需要看看能否卖个更好的价钱。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陌生的面孔在黑市并不受欢迎,几个问询的人要么把价格压得极低,要么眼神闪烁,带着不信任。折腾了大半天,眼看天色渐晚,他最终还是只能走向老金那个熟悉的角落。
老金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瞥了眼他麻袋里的野猪肉,掂量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比市价低了一成的价格。
“老金,这价格……”秦建国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