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盯着上面的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成分问题”、“下放”、“改造”……这些她曾经用来鄙夷、划清界限的词语,如今狠狠地砸在了她自己娘家的头上!
她刚才还在趾高气扬地指责杨秋月的家庭是“拖累”,是“底层”,转瞬间,
她自己的娘家,她曾经引以为傲(即便落魄也存有幻想)的娘家,就坠入了比她鄙夷的那些家庭更不堪、更危险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羞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瞬间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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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出嗬嗬的怪响。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妈!”高和平惊呼一声,连忙扶住母亲。
王干事也吓了一跳,赶紧帮忙。
客厅里,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争吵仿佛成了一个遥远的笑话。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冰冷的恐惧。
那张轻飘飘的公文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垮了赵玉梅所有的骄傲、固执和幻想,
也将这个原本就小心翼翼维持的家庭,推向了一个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的境地。
高和平扶着晕厥的母亲,看着掉落在地的那张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对舅舅一家的担忧,有对母亲状态的焦急,更有一种残酷的清醒——母亲一直死死守着的所谓“门槛”,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县医院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
赵玉梅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往日里那份精心维持的、带着疏离感的气度荡然无存,
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和茫然。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斑驳的天花板,以及儿子高和平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
“妈,您醒了?”高和平的声音有些沙哑,连忙俯身,“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玉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神空洞地移动着,最终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昏迷前那如同噩梦般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回来——激烈的争吵,儿子决绝的话语,
然后是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公文函……“成分问题”、“下放”、“改造”……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的神经。
她闭了闭眼,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这一次,不再是气愤的、委屈的眼泪,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幻灭。
她一直赖以维系自尊、并试图强加给儿子的那套“门第”观念,在娘家人轰然倒塌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那么不堪一击。她曾经看不起的“土里刨食”的农民,至少根正苗红,
安安稳稳。而她引以为傲的出身,如今却成了催命符,连累了至亲。
“和平……”她开口,声音虚弱得像一缕游丝。
“妈,我在。”高和平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赵玉梅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无力地落在儿子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挑剔和控制,
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你……你说得对……”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是妈……妈错了……”
高和平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一贯强势的母亲会如此直接地认错。
赵玉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反手抓住儿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白:
“妈以前……以前总想着,要给你找最好的,不能让你……让你被我们这样的家庭拖累,要找个能帮衬你的……可现在……现在……”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舅舅一家的下场,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们这类人可能的未来。
“妈,别说了,都过去了,您好好休息。”高和平心中酸涩,轻声安慰。
“不……”赵玉梅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痛彻心扉后的清醒,
“妈想明白了……什么家世,什么背景……都是虚的,是催命的债……平平安安,才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勇气,看着儿子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你……你喜欢那个姓杨的姑娘,就……就去吧。
她家……是正经的贫农出身吧?根正苗红……好,这样好……这样,至少没人能拿你的出身、你的婚姻做文章……妈……妈只盼着你好,盼着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