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什麽报恩丶报仇丶报怨丶报德,也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什麽都不重要了,也什麽都无所谓了,她只觉得很累,非常的累。
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变得毫无意义,最终能站在她身边的,也只有她自己。
她不会弑师,既然她的师父不希望她报仇,那麽便算了,大不了从此往後,便桥归桥,路归路。
她以後,再也不会是剑神了,也不会再是曾孤倚的徒弟,更不会是万善门的掌门。
她以後,就只是她自己了。
努力活着吧。
至少,也该在死期还没到来之前,先好好活着。
就当是为了曾经那个,肆意的李相欢而活。
也当是为了现在这个,已看透人生如梦的李相欢而活。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1)。
李尘尽回忆着那些往事,目光放空了许久,才缓缓回神。
她收敛好方才不慎漏出的些许悲伤,抿唇微笑着,仿佛并未因当年的事感到半分伤怀,“我看到了师父留给我的信。师父所言,句句入人心骨,所以我不想报仇了,仅此而已。”
原以为曾书锦听了她的话,会感到悲伤或是怀念。
但实际上却是,他在听到她所说的话时,身体瞬间紧绷,眼神中也带上了些许恐惧,仿佛李尘尽说的,是什麽极为让人畏惧的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嘴唇翕动几下,向满脸疑惑的李尘尽道:“师父……”
“在你离开万善门的当日夜里,便逝世了。”
李尘尽歪了下脑袋,一脸茫然空白地道:“……什麽?”
曾书锦沉默了许久,才道:“当时,你陨落的消息,连着师父逝世的消息,一同在万善门内传开。万善门中的长老,担心这两件事都散播出去後,会令剑修界上下産生动乱,这才会在一月不到,另立掌门。”
“而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相信你已经陨落,是因为……你陨落的消息,是我回到万善门後,亲口说的。那些长老……都相信我所说的是真话。”
李尘尽:“……”
曾书锦说完这番话,便垂下眼,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好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毕竟当初间接害了她的,就是他自己。
她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阵,正在不知道该说什麽时,他却突地道:“但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麽……会做出那些事……”
“我那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像是游荡在人世间的游魂。直到我继任掌门的仪式结束,才猛然清醒过来,但我那时再去那处寻你,却怎麽也进不去……”
“相欢,我……我并不想害你的,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我……我那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你不再四处乱跑,希望你不再那麽独立,希望你不再整日沉浸于修炼,希望你的名头不再那麽大,希望我……不再只能隐藏于你的身後……”
“因为你做了掌门,所有人都看不到我的付出。我成了副掌门,留在万善门内处理剑修界内的各种事务,也成了你的‘贤内助’,我当时……不希望再继续那样下去,我也想做掌门,我……”
曾书锦说着,再次顿住。
他望着李尘尽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仅没有从里面看到憎恨和厌恶,反而是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和温和,看着他的眼神,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她此刻当真已舍下了过去,也真正成了禅修界的修士。
他静默了半晌,最终缓缓低下了头,轻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我究竟怎麽了。在我清醒过来後,我每一日都活在懊悔和痛苦之中,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选择那麽做,因为你早就恨我了,不是吗?”李尘尽轻声接话道。
曾书锦:“……”
“书锦,其实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没有要抢夺你的任何东西。倘若你说你想要掌门之位,我想李相欢一定会将掌门给你。”李尘尽道,“你也并非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只是你的心变了,不愿意再接受她了而已。”
“你说你不希望她四处乱跑,但从前你与她一同四处闯荡时,笑的比她还要高兴。你也说过,你喜欢她有主见;喜欢她敢爱敢恨丶有仇必报;甚至在她刚修出半仙之体时,你看起来比她还要开心。”
“你也曾高兴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主动要求留在万善门,与她内外相合,将剑修界发扬光大。其实你和她做的事,没有任何分别,你们做的事,都很重要。”
“若没有你,剑修界难以稳定;若没有她,世间的邪祟,也不会像今日这样畏首畏尾,不敢出来扰乱人间。世人只要谈及她,就必然想起你,其实你们之间并不需要分出一个高下。”
李尘尽说着,顿了顿,过了半晌,才继续道:“不过她也的确不够好,有许多事,都做的并不到位,你会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而也正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了,所以她从前在你眼中的优点,才会都变成缺点,仅此而已。”
“相欢,我……”
在曾书锦要将涌到嘴边的话尽数吐出来时,李尘尽抢先一步出声,打断道:“不过此事很显然并不简单,我也相信你说的话。”
“只是书锦,不知你是否听闻过魔族的事?像你方才所说的,倒有些像被魔气蛊惑,做出了错事的人。那样的人,我已见过不少,都与魔族有脱不了的干系。不知你这些年,在万善门内,可有察觉到什麽异常之处?”
作者有话说:(1)出自元代·邵亨贞《江城子·疏云过雨漏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