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些力气,因此一巴掌下去,打的沈正渊的身体都跟着震了一下,也让他下意识地捂上了被打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揉着自己的胳膊,看得出来必然是很疼。
但李尘尽不仅没有半句安慰之语,反而是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只在想我师父的事,你要是再敢这麽试探我,让我分心,小心我真的揍你。”
沈正渊捂着那被拍中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似是有些不高兴,但李尘尽却没管他现在高不高兴,只是道:“说,这些年里,你有没有找到一些有关我师父的事?”
沈正渊却道:“你打过曾书锦吗?”
李尘尽道:“你再给我无理取闹,我就让你知道,什麽叫真的打人。”
沈正渊:“……”
他放下了手,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封信,朝李尘尽递了过去,“是你师父从前给明存的信,我从明存那里要来的。”
又是明存那个老和尚,那个老和尚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李尘尽一边想着,一边接过了那封信,只见那信上写着:
【明存吾友如晤: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吾近有一事,困扰于心,百思难解:每于昼醒之时,竟会骤然入眠;夜卧之际,又常无端觉醒,此等寐寤颠倒之状,实非寻常。
另,吾体渐衰之事,想君早有所闻。本欲传掌门之位于犬子书锦,然不知何故,竟付与相欢。
吾虽知相欢心地纯良,绝无恶念,然其性如脱兔,又时有戾气,于恩怨是非过于执着。吾虽常加训导,终难见大效,唯愿其平安喜乐,不履歧途,则吾愿足矣。
忆昔执掌宗门之时,吾行事稍违其意,便起争执。然掌门之位,看似尊荣,实则需多方权衡,非纯以善恶可断。故,此位于书锦最宜,既可持衡宗门,亦能顾恤相欢丶书情二人。
今此事虽已成定局,然绝非吾本意。而今,相欢已遭多宗门长老指摘,若仓促易位,恐伤其心,更予人口实;若维持现状,又虑书锦多思,致同门隙生。
此刻莫知所措,望兄速来一叙,共议对策,兼断吾之疾。
曾孤倚顿首】
啪嗒……
一滴泪才掉到了信纸上,晕开了些许字迹,便被李尘尽连忙擦去。
但这以墨书写而成的字迹,本就不能碰水,她只是稍稍一擦,就将那一小块字迹,擦的更加模糊。
她捏着信的手不断地发抖,脑中浮现出的,是从前曾孤倚教导她的时候。
其实曾孤倚虽然想要管教她,但却没有真的狠狠罚过她,除非是她有些事做的太过,才会小惩大诫一下,不然他根本不会去管,至多说上一两句。
而若是有人上门来,找曾孤倚讨要说法,说李相欢在外面做错了什麽事,又破坏了什麽东西时,曾孤倚也会让李相欢赶紧藏起来,而後由他和曾书锦出面,帮她将事情摆平。
可以说,从前的李相欢,哪怕再不省心,做错的事情再多,也永远不用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因为曾孤倚永远会冲在最前面,不仅是对她这样,对曾书锦和曾书情也是一样,只是因为李相欢闹出的事最多,所以才会给人一种他更溺爱丶偏爱李相欢的感觉,可实际上,他是三个徒弟,每个都很溺爱。
可就是这样的人,分明是最不可能做出那些事的人,她却还是在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忘记了曾孤倚从前对她的好,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他在最後,抛弃了她的这件事。
原来……
原来当一个好人,做了一百件好事,只要做上一件不好的事,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哪怕那件坏事都不是他做的,但只要有人想要将脏水泼到他身上,那麽又有谁会为他洗清呢?
毕竟……
就连他最爱的人,都已经不信任他了。
不仅不信任,甚至还怨恨了那麽多年丶怀疑了那麽多年丶不解了那麽多年,甚至在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曾孤倚早已去世的消息时,也未曾想过要回去祭奠,更是连一点纸钱,都未烧过。
李相欢擡起头,望着眼前那不会说话丶没有温度的牌位,泪水不断地往下滴落。
到最後,她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低下头,双手撑着地面,向着眼前的牌位,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她低着头,无声地哭泣了许久,久到在地面上,都积起了一小片水迹,她才缓缓擡起头,望着眼前冰冷的木牌。
她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随後就像小时候犯了错,抱着曾孤倚的腿卖乖时一样,抱住了那木桌的桌腿。
她难得哭的那麽伤心,也是第一次情绪那麽失控,失控到沈正渊站在一边,都不敢上前劝阻,只能静静地看着李尘尽,看着她擡起头,望着那桌上的牌位的方向,哽咽地道:“师父……我错了……我又错了……我为什麽会做错那麽多事?”
“我错了师父,我不该不相信你的,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对不起,师父,我从前答应你要照顾好自己,但这些年我把自己照顾的一点都不好……我要去地里抓虫子吃,我要祈求别人给我一口吃的,我从前学的一切都派不上用场,我真的有时候都活不下去了,师父……”
“从前我还年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好,我将你对我的好,习以为常,我以为那就是正常的,是应该的……可是等我栽了一个跟头,落进尘埃里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对我好,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我,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师父,我好想你……从前吃不饱饭的每一天都很想你,之後能吃饱饭的每一天,也很想你。但我却因为没有分辨清楚真僞,没有多想一想,就将那封信认成了事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说到最後,她抱着那条桌腿,沉默了许久,也流了许久的泪。
直到沈正渊走到她的身边,扯下她抱着桌腿的手,将她抱进怀里,她靠在沈正渊的怀里,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擡起眼,再次看向那牌位的方向,似是喃喃地道:“你说……”
“我这麽多年,也没有梦见过师父。是不是师父觉得我太不孝顺,所以不愿意见我了?”
“不会的。”沈正渊道,“先曾掌门不会的,他或许这时候因为一些事绊住了,所以暂时无法托梦给你。”
“我的爹娘和同门离开後,我也从未见过他们给我托梦,一次也没有。”
李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