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不大三间房,尹昭住洛桑空下来的那间,韩慕柏与阿布叔挤一间。
好在哈巴乡永远能找来两条板凳和一张门板,正好搭一张床,只是本就不宽敞的房间,又堆了行李,这下更是寸步难行。
喝了口热水,尹昭决定拉着韩慕柏去村里转转,她蹲下来,大声对奶奶讲:“阿婆,我们去达瓦家看下。”
洛桑奶奶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从竹筐里拿了一沓缝好的经幡递给她。
*
达瓦家在坡上,一路积雪渐厚。
寒天里高海拔的连续爬坡,让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好在转过嶙峋山角,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雪原在寂静中铺开一卷素帛,积雪皑皑广袤,远山巍峨高耸,天地间只馀下极静谧的灰白二色,唯有不远处松枝上挂起的五彩经幡耀眼夺目。
面向肃穆雪山,两人并肩静默无声地伫立了会,尹昭才往那松枝处走去。
“尹昭,你看过《情书》吗?日本那个很出名的电影,岩井俊二拍的。”韩慕柏踩过厚实的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觉得你应该试一试。”
“只看了开头。”尹昭踩在石头上,踮脚往树枝上系经幡:“听过梗概,就总是没勇气看下去。”
“那也够了。你一定知道这个。”韩慕柏脚下的嘎吱声停了,雪原上倏尔卷起呼啸的风,连经幡也在簌簌飘动。
尹昭猝然转身,听到他清朗的嗓音充满力量,穿越过风霜与雪,向着雪山而去。
“你好吗——”
“我很好——”
声音在雪山中回荡。
尹昭在他止步的那一瞬,就意识到了会发生什麽,没来得及也没去阻拦,或许她也想有个人能替她问一问。
站在这大石头上,望着雪原里渺小而孤独的他们,几乎要落下泪来。
“尹昭,试一试吧。”韩慕柏神采飞扬地走过来,伸手要扶她。
“不用,你替我喊过了就够了。”尹昭坚定拒绝,只把经幡的另一头递给他:“帮我系到那颗树——喂!韩慕柏——”
一时不防,尹昭直接被韩慕柏从石头上拽了下来,跌到他怀里,她瞪他,他却只是笑,甚至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蹒跚拖着她也要往雪原的中央去。
雪地里留下一行极清晰的足印。
五彩经幡跟在他们身後,在风中猎猎作响。
“尹昭,我们都知道,你来禾洛村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是为了问候新生。”韩慕柏松开了她,只抱着经幡站在一旁看她:“你得像博子一样和过去告别才行。”
他的眼睛太明亮,似星辰在闪烁。
尹昭被蛊惑上头了,缓缓转头望向远处亘古不变的乔朗峰,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出刺眼光芒。
学着韩慕柏的样子,她将两手微张着拢在嘴旁,大声地向远方呼喊:
“你——好——吗——?”
“我——很——”
尹昭没能说完这句话。
她捂着脸,跌坐在漫山遍野的雪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滚烫的泪水倾盆地落,抽噎到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都要缺氧,雪水浸湿了袜沿,也不觉得冷。
她说不完这句话,她过得不好。
没有他在,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她做了好多违心的事,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她活得好累,每分每秒都要被压垮了。
这都该怪他。
怪他刚教了她要为自己去活,就不负责任地把自己的命压到她的肩上,他怎麽不来教一教她,教教她怎麽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命去活。
他不在,她怎麽可能活得好。
韩慕柏愣了一瞬,才忙把尹昭从雪地里拉起来,帮她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碎雪。
低头一看,才发现尹昭已经哭到喘不过气,赶忙把人揽进怀里,让她把头埋进肩窝里,轻拍她的背,一遍遍地安慰她别哭。
他猜到尹昭的情绪会波动,但她落几滴泪也会很美,却不曾想一贯冷静内敛的她竟会因这一句话崩溃到失声痛哭。
哭得毫无形象,不管不顾。
连苍茫雪原上最凛冽的风,也来不及吹干她的泪。
这一天,乔朗峰下的无名雪原上,韩慕柏抱着经幡,抱着尹昭,听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哭干了泪,尹昭才拿熬过冬天的枯枝般的嗓子,沙哑而微弱地在他耳边讲:
“牧白,我以後会变很好的。已经,已经在变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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