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裰的交领领口微敞,露出颈间的一片痕迹,留下的印记。他没带兵刃,只垂着眼,指节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一枚玉佩,不规则的边角都磨得光滑,却依旧在夜色里透着股阴恻恻的凉意。
悬黎眯着眼睛去瞧,越看越觉得那玉佩眼熟。
身量小的岁晏窝在悬黎身边,纳闷道:“我怎麽不知道二郎有莲花型的佩玉?”
“我不愿对同在战场拼杀的将士横刀相向,”他的声音不高,像浸过凉水的薄刃刀精准地剖开鱼腹,每个字都裹着能将皮肉冻住的寒气,“许郎君天地广博,将来自然也会遇到更多的娘子,不要妄图夺人所爱。”
许伯言立在对面,月白长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温润。
他暗中攥紧了拳,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姜郎君,尚好之心,人皆有之,你怎知那不是我心中最好最倾慕的?”
“倾慕?”姜青野忽然低笑起来,那笑声里满是戾气,他猛地擡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浓烈情绪,“既然是倾慕就好好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给人造成困扰!”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没有预兆,没有多馀的动作,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凛冽的杀意直许伯言。
姜青野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在沙场上练出来的功夫招式都是狠戾直接,招招都往要害而去,想取对方性命。
因为许伯言造成的,不是萧悬黎的困扰,而是他姜青野的困扰,他看得明白,这话悬黎说过太多遍,她已经真的在考虑与许伯言成婚了。
曾停驻在他身上的璀璨日光,怎能去照耀旁人,成为旁人的前进的方向。
他们前世今生一起经历了那麽多,她都将自己这匹烈马套上缰绳了,怎麽能突然解开绳子放她自由,转而去驯化别的马呢?
她怎麽可以!
二人在晚花水榭之下有说有笑的画面刺得他锥心蚀骨,万般念头都转过,甚至连成全二人的心思都起过。
可这念头起来时,眼前闪过的,全是他与萧悬黎相处的点滴,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萧悬黎了,前世今生,就只有这一个人,悬在他心上,意义与旁人不同。
骄阳高悬,可照旁人,但只能入他怀中,只能爱他。
他在阴诡地狱里行走久了,唯有这般骄阳,才能把他照得像个人。
许伯言早有防备,脚下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开,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他虽看着文气十足,身手却不弱,只是招式更偏向于防守和巧劲,与姜青野的狠辣凶悍截然不同。
“姜青野!”许伯言眉头微蹙,语气里添了几分愠怒,“你就不怕元娘知道此事後更加远离你吗?”
元娘,听许伯言提起悬黎,姜青野的攻势慢了一步,对阵之中哪容片刻分神,他迎面挨了许伯言一拳,头一歪吐出一口血水来。
“阴我?”姜青野攻势更猛,拳头带着破空之声砸向许伯言面门,“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这人真是讨厌,自以为无瑕无争,却会下黑手阴人,这温润的皮囊也不过是表象罢了,枉他还为心里藏着的算计和执念纠结过。
原本许伯言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从前的姜青野,从前那个会让萧悬黎心动的稚嫩小将军,这让他莫名地烦躁,只想将这面镜子打碎,可现下看来,这人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风霁月。
那就更加不配肖想悬黎!
许伯言见避无可避,只得擡手格挡。
两拳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踉跄着後退两步,手臂微微发麻,而姜青野却纹丝不动,眼神里的寒意更甚。
许伯言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麻意,眼神也沉了下来。
他知道,姜青野这是铁了心要动手,再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他身形一转,避开姜青野猛烈的攻击,同时手肘顺势击向姜青野的肋下,动作干脆利落,竟也带着几分凌厉。
月光下,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如暗夜修罗,招招狠戾,带着股阴湿的狠劲;一个似清风朗月,守中带攻,自有一派温润却不容侵犯的气度。青砖被两人的脚步踏得作响,惊得鸣鸟与飞蛾扑棱棱飞起,搅乱了满院月色。
姜青野忽然变招,虚晃一拳,另一只手却如毒蛇般探出,直取许伯言胸口。这一招阴狠刁钻,藏在凌厉的攻势下,让人防不胜防——这正是大凉枢密使姜庾楼取人性命时惯用的伎俩,在暗杀上,从不讲究什麽光明正大。
只可惜,悬黎十分看重此人,他不能要了此人性命。
许伯言暗道不好,急忙侧身,却还是慢了一步,姜青野擦过他的衣襟,带起的劲风刮得他颈侧一阵刺痛。月白的长衫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整片胸膛。
许伯言心里明白,姜青野若是拿着武器,哪怕只是个寸许长的匕首,这会儿只怕他已经死了。
“岁晏,”岁晏正看得入迷,听见有人叫他,“把你手里的灯笼举起来。”
他下意识地照做了。
而後迅速反应过来,此举是将他们暴露在对峙的二人面前了。
比试稍歇的两人一同望向被灯笼照亮的地方,矮一些的岁晏满脸做错事的无措和心虚,不敢和二郎对视。
高一些的悬黎,面无表情地从打斗比拼的两个人脸上扫过。
一时之间,这方花园,可闻落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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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姜青野:对,我疯了,来吧,穷图匕现吧![捂脸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