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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曼珠死了,薛昭珩万念俱灰,郑宛秀和影青怕他自裁,片刻不离交替守着他。
他几乎不吃东西,只偶尔喝点郑宛秀和影青强行灌的水,除去参加先皇丧礼,他终日不是静立在城楼上,就是呆坐于书房中,只紧紧攥着曼珠留下的那枚缠枝莲玉佩不离身。
他鬓边的青丝一夜之间被雪染白,半散的乌发乱糟糟的,面颊蜡黄枯瘦,眼圈青黑,□□中血丝密布,曾经锐利如炬的瞳仁只馀一片空洞,再不见半分神采。
郑宛秀和影青忧心如焚,可是不管他们说什麽薛昭珩都没有回应,仿佛他的魂已经随赫连曼珠飘走了,留在皇宫里的只是一副空壳。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三岁的薛子坤闯进了书房——郑宛秀怕孩子被吓到,这几天一直叫奶娘和婢女看着他,没想到他趁她们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
“父王,我好想你,但母妃不让我见你,一直叫人拦着我。”
小奶娃迈着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进来告状,惹得郑宛秀皱眉:“阿坤又不听话了。”
薛子坤没理她,直奔薛昭珩而去,小孩的世界很简单,越是不让见,越是触发叛逆心理,可当他欢欢喜喜地看向爹爹,却被父王的样子吓了一跳。
发冠歪斜,面黄肌瘦,胡子拉碴,萎靡不振,这哪是他丰神俊朗的皇太子爹爹,分明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乞丐吧!
但来都来了,他也不能半路退缩,只好硬着头皮把枣泥酥颤巍巍地递给“乞丐爹爹”:父王,儿丶儿臣最爱吃这甜甜的枣泥酥,你丶你也尝一尝?”
薛子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薛昭珩的表情,平日里父王是最温和的,但现如今他外貌大变样,不知是否也改了脾性,会不会打掉他的枣泥酥呀?
郑宛秀亦是紧张地看着薛昭珩,见他指节猛然收紧,酥皮碎了一手,她攥紧了衣角,大气不敢出。
下一刻,他把七零八碎的枣泥酥塞进嘴中,慢慢咀嚼起来。
薛子坤将手上的碎屑拍干净,默默往外退了一步,爹爹真是可怕,怪不得母妃不让见。
“水……咳咳。”薛昭珩声音沙哑,如粗砾在喉间翻滚,急促地咳嗽起来。
郑宛秀忙给他喂水,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慢点,慢点。”
薛昭珩一饮而尽,她马上又倒了一杯,这回他喝得没有那麽急,嗓音恢复了许多:“宛秀,谢谢你。”
郑宛秀一愣:“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他们虽然相敬如宾,但成婚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薛昭珩站起身,轻轻抱了她一下,更是令郑宛秀吃惊。
随後,他蹲下身,朝薛子坤张开双臂,“父王带阿坤去下双陆棋好不好?”
薛子坤激动地扑进他的怀抱,“好耶!”
薛昭珩知道,他意志消沉的这几天里,一直是郑宛秀和影青替他操持皇宫的内外事务,他有他们相伴,何其有幸。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一同举行,锣鼓喧天,帝後并肩而立,他们执手共看江山。
他封影青为禁军统领,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他,是肝胆相照的信任,也是无与伦比的看重。
他焚膏继晷,废寝忘食,终于在极短的时间内翦除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同时肃清前朝馀弊,安抚民生社稷,璇玑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蒸蒸日上。
他抽空去看了薛冬。
因为毒杀先帝,薛冬不能被葬入皇陵,薛昭珩便将这个弟弟葬在了城郊一片安静的树林中。
松涛悠扬,雪色纯净,他自冬天降生,亦从寒雪归尘。
薛昭珩掸去墓碑上的尘灰,将一束白菊轻置,又从怀里取出一份油纸包的红豆糕,小心摆放。
他擡手按在石碑上,轻轻摩挲着,就像从前他揉阿冬的发顶,可惜如今掌心只触碰到一片冰凉。
阿冬,一路走好。
他转身离去,抚摸着胸前温润的羊脂玉,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淡淡忧伤。
他心中永远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尽管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他会用漫长的馀生来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