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驾车回家时,林若曦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时间尚早,足够处理一个小差事。
“明远,我在学院忘了一些文件,”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不会花太多时间。你能在车里等我吗?”
周明远点点头,表情柔和。
“当然,去吧,”他回答,将车转向摄影系大楼。他把车停在入口附近的停车场,熄火,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休息。林若曦走出车外,夜风拂过她的皮肤,凉意袭人,她匆匆走进大楼。她的高跟鞋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校园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当她走近办公室时,注意到一间教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沉稳。
那是顾言,正在讲课。
好奇心驱使她放慢脚步,停在门口。
通过门缝,她看到他站在讲台前,投影仪将一张照片投射在屏幕上:《底层乘客舱》,一张黑白照片,移民们挤在狭窄的船舱里,脸上交织着希望与不安。
顾言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沉着而有力。
“这是《底层乘客舱》,由LewisHine于1905年在纽约埃利斯岛移民站拍摄。Hine是社会纪实摄影的先驱,用镜头揭示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
他走近屏幕,手指指向一个细节——一位母亲抱着孩子,凝视远方。
“Hine的目标不仅是记录,而是唤起变革。注意构图:前景人物密集,背景留白,船舱的栏杆形成一条分割线,将希望与未知隔开。光线从右侧洒入,可能是自然光透过舷窗渗透进来,照亮了人物的脸庞,却让阴影更深地笼罩在背景中,象征着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林若曦靠在墙上,目光追随着顾言的轮廓。他继续道:“Hine使用的是Graflex相机,一种笨重的设备,配有长焦镜头。不易操作,但他坚持登上移民船,冒着危险只为捕捉这些瞬间。曝光时间长达几秒,拍摄对象必须保持静止,这解释了他们僵硬的姿势。这种静止反而增强了画面的紧张感。”
他切换幻灯片,屏幕上出现Hine手持相机的历史照片。
“他依赖干版摄影,比湿版更便携,但感光度低,需要强烈的光线条件。照片中的颗粒感和鲜明对比正是这种工艺的特征。这不仅是一张照片,更是时代的缩影——工业化初期,移民们追逐美国梦,却往往被困在社会底层。”
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带着一丝敬意。
“Hine曾说,‘我想让人们看到被忽视的东西。’《底层乘客舱》之所以经久不衰,不仅在于技术或艺术性,更在于其社会意义。摄影的力量,在于揭示真相,而非单纯的美化。”
站在门外,林若曦听到“被忽视”这个词时,心中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
这让她想起了晚餐时周明远对她的忽视——她精心打扮,却无人问津。
照片中的移民被困在狭窄的空间,而她自己不也被困在婚姻的牢笼里,渴望被看见却无人理会吗?
顾言的讲解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的挣扎。
她的手指紧握着取回的文件,耳边回荡着他的声音,久久无法散去。
一名学生提问:“Hine为什么关注移民?”顾言淡淡一笑,回答道:“他视摄影为社会改革的工具。希望这些照片能推动劳工改善,赋予被遗忘者声音。”林若曦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不能再逗留——她得回到周明远身边。
轻叹一声,她转身离开,脚步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思绪却仍停留在那间教室,系在《底层乘客舱》的影像和顾言深刻的见解上。
她回到车里,滑入副驾驶座。
周明远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
“都拿到了吗?”他轻声问。她点点头,系好安全带,他发动引擎。车子驶离校园,但她的思绪仍在那间教室,与顾言的讲课声缠绕。
回家路上,周明远接了个工作电话,声音渐行渐远,仿佛与她身处两个世界。
她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心中涌起一阵孤独。
回到家,他径直走进书房,门缝里透出冷白色的灯光。
林若曦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明远,我们好久没好好聊过了。”
“嗯,”他头也不回,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最近太忙,等这个项目结束吧。”
“可每个项目结束,又会有新项目。”她低声说,语气中满是疲惫。
没有回应,只有键盘声冷冰冰地传来,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隔离。
她轻轻关上门,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顾言刚发来的照片:她靠在工作室的落地窗边,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洒下细密的光影,眼神迷离而忧伤,像一只被囚禁的蝴蝶,美丽却脆弱。
“您很适合这种氛围,”顾言的下一条消息写道,“像是被困在精致牢笼里的蝴蝶,美丽却无路可逃。”这句话像一根针,直刺她的心底。
她望向书房透出的冷光,仿佛印证了顾言的形容。
“明天有个特别拍摄,主题‘禁忌的渴望’,您愿意来吗?”顾言又问。她凝视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回复:“我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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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周明远常感到力不从心,尤其是在夫妻生活中。
他曾以为是年龄的缘故,却不愿承认自己正在失去某些能力。
三年前,他悄悄去了医院,挂了个泌尿科的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