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夜兰的疑云如同鬼魅,盘踞在时若心头,挥之不去。大理寺的案卷上,彩珠之死已尘埃落定,但她袖中那几片干枯的花瓣,却沉甸甸地提醒着她,水面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她无法大张旗鼓地调查此花,那无异于打草惊蛇。淑兰殿如同铁桶,严嬷嬷那双精明的眼睛时刻警惕着外界的窥探。她需要更隐秘的途径,更不起眼的切口。
这日午后,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将京城笼罩在一片迷蒙水汽之中。时若处理完手头公务,信步来到大理寺卷宗库最深处的医案区。这里存放着历年太医院的部分脉案抄录、各地进献的奇方异草记载,以及一些前朝遗留的、驳杂不全的药典残本。灰尘与陈旧纸张的气味混合,时光在这里仿佛停滞。
她佯装查阅一桩陈年旧案涉及的药材,目光却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书架上逡巡。终于,在一个角落,她找到了一本兽皮封面、边角磨损严重的《西域异闻录》,据说是前朝某位喜好游历的宗室子弟所着,内中多有荒诞不经之谈,故而被束之高阁。
时若小心拂去封面的积尘,就着窗口微弱的天光,一页页翻阅起来。书中果然多记载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奇珍异兽,其间夹杂着些鬼神传说。她耐着性子,指尖划过泛黄脆弱的纸页,直到在接近末尾处,看到了一幅简陋的线图,旁边注释着:“幻梦罗兰,生极西苦寒之崖,花色深紫,瓣若冷焰,香气凛冽,初闻提神,久则惑心,伴药可引幻境,沉溺难返……”
线图所绘之花,与她袖中的紫夜兰花瓣形态极为相似!注释中“伴药可引幻境”一句,更是让她心头剧震。这幻梦罗兰本身或许不致立刻毙命,但若与某些药物结合……
她立刻联想到“蓝梦”!那诡异的西域奇毒,是否就是与这幻梦罗兰相配而成?抑或,这罗兰本身就是“蓝梦”不可或缺的一味药引?贤妃掌管后宫部分用度,若她利用职权,将这等邪花混在寻常安神香花中分各宫,其目的何在?是控制宫人?还是另有更可怕的图谋?
时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这一页的内容牢牢记住,又将书册原样放回,不留痕迹。她需要实证,需要知道这花究竟从何而来,又如何流入宫中。
离开卷宗库,雨仍未停。时若撑着油纸伞,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心中已有计较。她回到值房,唤来经过永宁坊一案后已对她忠诚不已李文远。
“文远,你设法去找一个人。”时若声音压得极低,递过用油纸包裹的紫夜兰花瓣,“京城的花市、药铺,尤其是那些经营西域奇珍的胡商,暗中查访,可有此花流通,或类似功效之物的传闻。切记,只需探听,绝不购买,亦不可暴露身份和意图。”
李文远神色一凛,双手接过油纸包,郑重道:“属下明白!”
安排下这条暗线,时若心绪稍定。然而,就在次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她再次推向了与淑兰殿相关的漩涡边缘。
起因是一桩看似普通的财产纠纷案。京城富商薛仁的独子薛蟠,与兵部一位从五品员外郎的侄子,因争抢一名歌妓当街斗殴,失手将那员外郎的侄子打成了重伤。苦主家势力不小,直接将状子递到了大理寺,要求严惩。
按律,伤人致重残,需流放千里。薛仁爱子心切,散尽家财四处打点,不知如何竟走通了淑兰殿一位采办太监的路子,试图通过贤妃身边的女官向贤妃求情,希望贤妃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从轻落。那女官收受了重礼,却并未办事,反而因薛家后续“孝敬”不足,恼羞成怒,示意那采办太监反咬一口,诬陷薛仁贿赂宫人,窥探宫闱。
此事不知如何被捅了出来,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贿赂宫人已是重罪,牵扯到窥探宫闱,更是敏感至极。皇帝闻奏震怒,下旨严查。而此案,因涉及淑兰殿宫人,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刚刚处理过彩珠案的时若头上。
时若接到旨意时,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有人想借此事,一石二鸟。既除掉那收钱不办事的女官和太监,也将她这个新任大理寺丞拖入后宫这潭浑水,若处理不当,极易得罪贤妃,甚至引来皇帝的不满。
郑铎将她召至正堂,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时寺丞,此案牵涉宫禁,非同小可。陛下盯着,后宫也看着。你……务必拿捏好分寸,既要查清事实,以正视听,亦不可过度深究,引宫闱动荡。”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警告。
时若躬身领命:“下官明白,定当依法依规,谨慎办理。”
薛仁已被收监,那名叫秋月的淑兰殿女官和采办太监王德海也被内务府控制。时若先提审了薛仁。这位昔日富态的商人,此刻面容憔悴,眼中满是悔恨与恐惧。
“罪民糊涂!罪民糊涂啊!”薛仁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罪民只是爱子心切,听闻那王公公能通淑兰殿的门路,便鬼迷心窍……前后送了他五千两银票,还有一套赤金头面。那秋月姑娘那里,也送了一支翡翠镯子……罪民只想求他们帮忙递句话,绝无窥探宫闱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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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曾答应为你办事?可曾向你探问过宫中之事?”时若沉声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薛仁连连磕头,“那王公公只含糊说会尽力,那秋月姑娘更是连面都没露几次,收了镯子便再无音讯。后来罪民家底掏空,实在拿不出更多‘孝敬’,那王公公便翻了脸,说罪民心不诚……罪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时若命人将薛仁带下,又分别提审了王德海和秋月。
王德海是个油滑的中年太监,面对审讯,一口咬定是薛仁主动行贿,试图打探陛下行踪和淑兰殿内情,他严词拒绝后,薛仁便怀恨在心,反咬一口。他言辞凿凿,却眼神闪烁,细节经不起推敲。
而那女官秋月,则更显镇定。她年约二十,容貌秀丽,眉眼间带着一股宫中女官特有的矜持与冷淡。她承认收受了薛仁的翡翠镯子,但声称那只是薛仁仰慕贤妃娘娘仁德,托她转呈的“心意”,她并未答应为其办事,更未曾传递任何消息。至于窥探宫闱,纯属无稽之谈。
“时寺丞,”秋月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倨傲,“奴婢在淑兰殿当差多年,深知宫规森严,岂会因区区一件玩物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寺丞明察,还奴婢清白,亦莫要听信小人谗言,扰了娘娘清静。”
话语滴水不漏,态度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抬出贤妃来施压。
时若面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秋月手腕上那枚成色极佳、水头饱满的翡翠镯子,以及她间一支看似朴素、实则是内造工坊精工细作的银簪。一个女官的俸禄,恐怕支撑不起这样的用度。
“秋月姑娘,”时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说薛仁是仰慕贤妃娘娘仁德,才托你转呈‘心意’。那么,本官问你,薛仁一介商贾,久居宫外,他是如何得知你秋月姑娘,恰好就能将‘心意’转呈至贤妃娘娘面前?又是谁,向他透露了这条‘门路’?”
秋月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
时若不等她回答,继续道:“据薛仁供述,他前后向王德海行贿五千两白银,一套赤金头面。王德海一个采办太监,若无宫内更有权势之人授意或默许,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索要如此巨款,并许诺能通娘娘门路?这五千两白银和赤金头面,如今又在何处?”
她目光转向记录的书吏:“记下,立刻核查王德海在宫外的宅邸、亲属账户,以及近期大额银钱往来。同时,请内务府协查,秋月姑娘近一年来的赏赐记录、以及其名下是否有出俸禄的财物。”
秋月的脸色终于变了,王德海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时寺丞!你……你这是欲加之罪!”秋月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尖锐。
“本官依律查案,何来欲加之罪?”时若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尔等身为宫人,不思尽心侍主,反而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外臣,收受贿赂,欺上瞒下,败坏宫闱风气!如今东窗事,还想狡辩抵赖,甚至妄图攀扯贤妃娘娘清誉,真是罪加一等!”
她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内回荡,震得秋月和王德海浑身一颤。
“说!除了薛仁,尔等还收受过何人贿赂?替何人传递过消息?那五千两白银和赤金头面,现在何处?若有半句隐瞒,大理寺的刑律,可不是摆设!”
强大的气势与连番诘问,彻底击溃了王德海的心理防线,他瘫软在地,涕泪交加地开始招供,不仅承认了勒索薛仁,还吐露曾为其他几名想要走淑兰殿门路的官员牵过线,收受过不少好处,而大部分钱财,确实都上交给了秋月,由她打点上下,甚至有一部分,流入了淑兰殿某些更有权势的嬷嬷乃至……某个贴身宫女手中,用以打探陛下动向和宫中消息。
秋月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维持那副矜持冷淡的模样。
时若并未继续逼问,比如是否与紫夜兰有关。她知道,火候已到,再深究下去,必然触及淑兰殿最核心的隐秘,那绝非她目前所能承受。她需要的,是借此案立威,敲山震虎,并斩断贤妃伸向宫外攫取钱财的一只触手。
她将审讯结果整理成卷宗,如实上报。最终,皇帝下旨,王德海、秋月等人依律严惩,流放充军;薛仁行贿亦有罪,但念其情有可原,且主动揭,从轻落,杖责五十,罚没部分家产;其子薛蟠伤人案,则另行依法判决。至于卷宗中隐约提及的淑兰殿其他宫人涉案之事,皇帝朱批“宫内事宜,朕自有处置”,便再无下文。
此案了结,时若在大理寺乃至京城官场的声望再上一层。“铁面寺丞”之名悄然传开。人人都知这位女寺丞不仅精于勘验,更不畏权贵,办案雷厉风行。
然而,只有时若自己知道,她看似赢了这一局,实则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淑兰殿依旧稳如泰山,贤妃未受丝毫波及。而那诡异的紫夜兰,依旧在宫廷的某个角落,悄然散着惑人的冷香。
李文远的暗中查访也传回了消息:京城花市药铺,均未见紫夜兰流通。有老胡商隐约听闻过“幻梦罗兰”之名,称其只生长于西域极寒险峻之地,采集极难,数年方得少量,皆被西域王庭掌控,作为贡品或与中原交换重要物资,绝非寻常商路可得。
贡品……时若放下纸条,走到窗边。贡品入宫,必经内务府,记录在册。而内务府……她想起张内侍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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