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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与微光（第1页）

暗流与微光

陆朝阳踏出廉价旅馆的那一刻，城市喧嚣的声浪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因长时间待在闭塞空间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决绝所取代。他拉高了连帽衫的兜帽，将半张脸埋进阴影里，像一滴水汇入人流，朝着记忆中那个位于城市边缘丶鱼龙混杂的街区走去。

那里有他曾经因年少轻狂而结识的“朋友”，阿杰。阿杰比他大几岁，早已辍学，混迹于各种灰色地带，消息灵通，门路也野。陆朝阳知道找他意味着什麽，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危险路径，一旦踏足，很可能再也无法干净地抽身。但此刻，被逼到绝境的他，脑海里只剩下林序在医院里孤立无援的身影，和父亲那双冰冷掌控一切的眼睛。

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而且要快。

与此同时，医院里的林序，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内耗。奶奶的病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而陆父那无形的监视和威胁，则像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呼吸内科的病房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消毒水丶药物和衰老气息的独特味道。奶奶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浑浊的眼睛会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林序，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安心，然後很快又陷入疲惫的睡眠。林序就守在床边，握着奶奶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跳动，心里计算着卡里还能支撑多久的药费，以及对陆朝阳境况无法抑制的担忧。

他不敢再动用那笔藏起来的现金，那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再次开啓，不知会释放出怎样的厄运。他甚至开始偷偷查阅关于器官捐献丶药物临床试验等极端的信息，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微光——一种带着自我毁灭意味的微光。

同病房的大妈有时会好心地将医院食堂打来的丶自己吃不完的饭菜分他一些，林序总是低声道谢，默默地接过。他不再拒绝这种微小的善意，因为他知道，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需要用在更关键的药费上。他的沉默和顺从，在旁人看来是懂事和坚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种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後的麻木。

偶尔，他会听到护士站的其他护士小声议论。

“3床那孩子，真不容易，天天守着他奶奶。”

“听说家里就他们祖孙俩了，穷得叮当响，药费都快交不起了。”

“唉，这年头，生病真是能拖垮一个家……”

这些议论像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没有听见。

几天之後，奶奶的精神好了许多，在达到出院标准後就立即离开了医院，可後续的药物治疗依旧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奶奶看着林序消瘦的脸颊和浓重的黑眼圈，浑浊的眼睛里溢满了心疼和愧疚。

“小序……拖累你了……”

林序鼻子一酸，连忙摇头，用力握住奶奶的手：“没有，奶奶，您别这麽说。您好好养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话语，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一天下午，他在帮奶奶更换弄脏的床单时，无意中在床垫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他疑惑地拿出来，发现是一个折叠成小块丶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展开一看，里面竟然包裹着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以及一张字迹娟秀却已泛黄的存折。存折上的开户名是奶奶的名字，馀额虽然不多，但对于此刻的林序来说，却是一笔意外的“巨款”。

他愣住了。奶奶什麽时候藏了这些钱？她是一直都知道家里的窘境，所以在偷偷地攒着吗？这薄薄的存折和这几张钞票，凝聚了老人多少省吃俭用和无声的爱？

一股巨大的酸楚冲上林序的喉咙，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当场哭出来。他将钱和存折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奶奶沉甸甸的丶无声的支持。

这笔钱，他不能动。这是奶奶的养老钱，是她的心安。但他知道，这是奶奶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为他分担压力。这微小的丶来自亲人的光芒，虽然无法照亮前路的黑暗，却在这一刻，温暖了他几乎冻僵的心脏。

他将牛皮纸包重新藏好，俯下身，在奶奶耳边轻声说：“奶奶，谢谢您……我会努力的，我们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沉睡中的奶奶，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

而城市的另一端，陆朝阳终于在一家烟雾缭绕丶灯光昏暗的台球室里，找到了阿杰。阿杰穿着花哨的衬衫，嘴里叼着烟，正俯身瞄准一颗彩球。看到陆朝阳，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容。

“哟，这不是陆大少爷吗？什麽风把你吹到这破地方来了？”阿杰的语气带着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陆朝阳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直接开门见山：“阿杰，我需要一笔钱，很快就要。数目不小。”

阿杰击球的手顿了顿，擡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朝阳。眼前的少年虽然刻意掩饰，但眉宇间的焦灼和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陆少爷还会缺钱？”阿杰嗤笑一声，“跟你家老头子闹翻了？”

陆朝阳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阿杰放下球杆，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快钱不是没有门路，但风险你也知道。而且，利息可不低，规矩你也懂。”

陆朝阳的心沉了沉，他知道阿杰指的是什麽——高利贷，或者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快钱”渠道。

“什麽门路？多久能拿到？”他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阿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嘛，陆少爷。既然你找到我，就是信得过我。这样，晚上‘老地方’见，我带你去见个人，具体怎麽操作，你们谈。不过……”

他凑近了些，语气带着警告：“我可提醒你，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了，想下来就难了。你想清楚。”

陆朝阳看着阿杰那双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的眼睛，脑海里闪过林序苍白的脸，闪过父亲冰冷的目光。他知道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清楚了。”

暗流在城市的阴影下汹涌汇聚。

而医院病房里，那由几张皱褶钞票和一本薄薄存折带来的微光，

能否支撑着影，熬过这即将到来的丶更猛烈的风暴？

（第六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