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端着手机,横着屏看今早的社会新闻——不知道为什麽每一家新闻台的的旁白声音都长得差不多。此时女声正操着播音腔解说着打了厚码的自撞车祸现场。
每年这类事件发生的不少,这只是其中又一件,自然没有什麽人在意。顶多一边吃着午饭的人听到播报会对身边的人一指新闻画面,唏嘘一句:“所以开车要小心哪,看看,撞得多惨。”
愈韶跑下楼玩手机去了,因为楼上信号不强,打游戏总卡成PPT。
楼下隐约传来了抽油烟机啓动的声音,连带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谢必安坐起身来,第一个反应是擡手在床头柜上摸索。
范无咎看到他动作,问道:“找什麽?”
“我算一卦,看那些神像什麽时候处置。”空调打在赤裸的皮肤上有点冷,他勾来遥控器按了一下,关了房间里的冷气机,站起身来拉开窗户。
事实证明这灵感还挺准,算出的结果是今日未时最佳。大概还剩一个半时辰,正好够准备东西。
于是被强迫关了游戏的愈韶沦为了无情工具人,在一个时辰後拎了三大桶灯油丶两大包纸钱回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艰难地擡起脚来按门铃。
“呼——将丶将军,这是要干嘛?”
这个油量,就是点他个三百盏长明奉灯也够了,天天供一盏,一年说不定都用不完。
范无咎提过塑料桶,回答:“火化。”
……
每逢中元前後街上到处都有人在门口烧金纸,呛人的味道飘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华夏的非物质文化遗産。不过烧神像的大概庄家还是独一家。
他们花了半小时,把大大小小的神像从室内搬到庄宅外的骑楼——还好最大尊的神像也只有小臂高,没废他们多少时间。
范无咎在磨石子地砖上铺了几层昨天从楼上整理出来的纸箱,把神像一字排开後,指点庄家人烧了一炉金纸,用灰细细洒了一圈。
接着,他和谢必安把神像浇上灯油,然後点了一把火。
他用的是那种现代已经灭绝的火折子,引燃几张金纸後放在神像脚下,火焰就呼啦一声暴涨起来,黄澄澄地燎着各个形状各异的神像。
他点完火後就退到一边,倚着墙端详火光里的那些神像,过一会後,突然转头:“这些神像刻得挺差,白虎将军算好的,但也跟巧虎差不多吧。跟哪里宫庙请的?”
火光冲了有两人高,庄运晟似乎是被火焰震慑了心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跟有关系的人买的。本来家里道观供的都是大尊的,他给换给我们小的,方便供屋里。”
范无咎把手揣进口袋里,“嗯”了一声:“那那个人应该跟你有仇吧。”
庄运晟愕然道:“什麽意思?”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突然扭曲了脸,扑了厚厚一层粉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白,脸色变了几变,仿佛被一刀砍了脊椎。
谢必安走过去,抓着人的手臂拎了起来:“也是,时候该到了。”
“什——”
“那张五鬼运财符反噬了。”
愈韶看庄运晟一脸呆滞样,好心提醒了一句:“谢……哥的意思是,昨天他不是烧掉了米缸下的符嘛,”
他指了下庄家长子,说:“然後里面的煞气找了一圈,无处可钻後就会反噬回放符人身上。”
他又指向女人:“喏,就是这样。”
几人站在可以把脸蒸出一层汗的火池前,表情各异的沉默着。
谢必安放开女人的手臂垂眸看着火堆,范无咎看起来还是平常那副样子,女人的空白表情里带着被揭发的心虚,庄运晟半信半疑掺着怒不可遏的盯着她看,庄家长子……
庄家长子掩在薄薄一层镜片後的目光竟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最後还是范无咎等着火渐渐熄了,走到远一些正在装修的店面,跟工人要了几块摔坏的砖头。
“先砸吧,莫误了时辰。”
愈韶接过砖头,拿着一尊神像,看起来有点无从下手:“怎麽砸啊?”
谢必安身体力行的做了示范,蹲下身来照着一尊神像的脸“哐啷”一声砸了个稀烂,而後擡头说:“就这样砸。”
除了范无咎,其他人惊成了一排棒槌。
“怕什麽?里面住过鬼就已经不算神像了。”
于是乒铃乓啷一阵响,十分钟後,五颜六色的碎瓷片散了一地。
庄家长子很自觉地取来扫帚,把大小碎片清干净了。谢必安帮着把烧完的纸板残骸收叠起来,用塑料绳三几下捆做一束:“注意卖神像的人,防着点。”
庄家长子顿了下,没问什麽,只是嗯了一声。
这卖神像的人用“缺德”俩字来形容都已经不足了,分明就是于心不轨——空心丶没开光没安脏的神像,最能吸引东西住进去。须知土这种东西算是偏阴,而塑造陶制品的陶土又长期处于潮湿之地,大多不见天光,更是阴物中的阴物。
一般来说神像会由金属铸成丶各种原材雕成丶陶瓷烧成三种方式制作,第一种常选金丶铜等阳气重的金属铸成,而第二种大多也是名贵材料,譬如玉石之流带气场的一属,而陶瓷全是泥,保不齐还埋过多少死人骨头。
将满地灰烬和碎片收拾好後已是下午四点,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被远处的高楼挡了身影。谢必安拍拍手上的灰尘,转头问楼上神明厅有没有大支的香。
“香嘛……有,细的能行吗?”庄运晟推了一把女人,“去,拿过来。”
范无咎摆了下手:“那就不用了,必须要大支的——我出去一趟,劳烦我们谢……小哥帮忙照看一下。”
随後他就潇洒地踩着一阵掺着金纸味的风走了。
……
说是照看,其实就是一起一群人坐在客厅里——那个女人回房间躺着了,庄运晟受不住气氛凝滞,找了个理由说是要去洗澡。电视播着已经快停台的老土综艺,被愈韶转成了“爆炸就是艺术”的动漫。
谢必安就这麽坐在单人沙发里回着地府群的消息,头也不擡地道:“庄先生,现在没有闲杂人等,可否与我说一说令尊那位不怎麽讨人喜欢的姘头?”
庄家长子摘下眼镜,揉着眉心颔了下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