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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第1页）

依旧

与父亲彻底决裂後的陆朝阳，像一头挣脱了最後枷锁的困兽，将所有的时间丶精力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都倾注在了两件事上：陪伴保护林序，以及，筹备对赵强的反击。

他不再试图向学校或任何所谓的“权威”寻求公正。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在偏见和各方势力的权衡下，他和林序所遭受的痛苦，最终只会被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学生间的摩擦”。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赵强付出代价，拿回那些足以摧毁林序的照片和录像。

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样。

白天，陆朝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林序。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去快餐店打工（他固执地在後厨找了个清洗餐具的零工，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实则只是为了陪着林序），再一起穿过那条如今显得格外漫长而危险的巷子，送他回家。他高大的身影和那双总是带着警惕与冷意的眼睛，像一堵沉默的墙，暂时隔绝了大部分明面上的骚扰。

流言蜚语并未停止，反而因为他们的“形影不离”而愈发甚嚣尘上。目光像针一样从四面八方刺来，有好奇，有鄙夷，有猎奇，也有纯粹的恶意。但陆朝阳浑然不顾，他甚至会在有人指指点点时，更加用力地握紧林序的手，用行动宣告他的选择。林序起初还有些僵硬和抗拒，但在陆朝阳固执的温暖下，也渐渐学会了在某些时刻，忽略那些令人不适的视线，只专注于掌心传来的丶唯一的温度。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赵强一夥人因为陆朝阳的严防死守，暂时找不到再次围堵林序的机会，但他们的小动作从未间断——林序的储物柜被恶意塞满垃圾，课本上被画满侮辱性的涂鸦，甚至在他打工的快餐店，也偶尔会有不三不四的人前来“光顾”，故意找茬。

陆朝阳将这些账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脸上的线条日益冷硬。他开始利用篮球特长生的人际网络，不动声色地搜集赵强等人的信息，包括他们的家庭背景丶经常出入的场所丶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小癖好”。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时常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丶近乎冷酷的算计。

林序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朝阳的变化。他看着陆朝阳眼底日益浓重的青黑，看着他偶尔接听电话时压低声音丶神情凝重的样子，内心充满了不安。他试图劝阻，但每次刚开口，就会被陆朝阳用一个用力的拥抱或是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打断。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陆朝阳总是这样说，然後吻吻他的额头，“我不会乱来的，我答应过你。”

可林序知道，陆朝阳的“有数”，和他所希望的“平安”，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嗅到了风暴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丶危险的气息。

这天傍晚，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坠落。两人刚结束快餐店的打工，并肩走在回林序家的路上。

“朝阳，”林序停下脚步，拉住陆朝阳的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去哪里都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逃离的念头。这个城市，这个学校，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记忆和无处不在的恶意，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陆朝阳怔了一下，看着林序眼中那近乎乞求的神色，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何尝不想带着林序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丶没有人会用异样眼光看待他们的地方？

但他不能。林序的奶奶还卧病在床，需要稳定的治疗和环境。他自己也与家庭决裂，失去了经济来源。逃离，谈何容易？

他伸手，轻轻抚平林序被风吹乱的额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再等等，林序。等我处理好眼前的事情。等奶奶的身体好一些。等我们……攒够钱。到时候，我带你去南方，去看海，好不好？”

他的描绘很美好，却像空中楼阁，遥远而不真实。林序看着他，看着他强装镇定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紧绷，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再次咽回肚子里。

他知道，陆朝阳已经为他扛起了太多，他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

就在两人沉默着继续前行，即将拐入通往林序家小区的巷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让陆朝阳瞳孔骤缩的脸——是他父亲陆建国的司机，老陈。

“少爷，”老陈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陆总请您回家一趟。”

陆朝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将林序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冷声道：“陈叔，麻烦你转告他，我和他已经没什麽好谈的了。”

老陈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从车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出车窗：“陆总说，如果您不肯回去，就把这个交给您。他说……您看了自然会明白。”

陆朝阳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他当着林序的面，有些粗暴地撕开了封口。里面滑出的，首先是一叠照片——并非他预想中的商业文件或威胁信，而是一些拍摄角度刁钻丶画面暧昧的照片。照片的主角，赫然是他和林序！有些是在器材室他拥抱安慰林序时的画面，有些是在巷口他为他披上外套的瞬间，甚至有一张，是在林序家楼下，他低头轻吻他额头的侧影……

照片的像素不算极高，显然是偷拍，但足以清晰地辨认出他们的面容和之间超越普通朋友的亲密。

陆朝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猛地将照片塞回文件袋，又从里面抽出了另外几张纸。那是几份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来自一个匿名的校园论坛小号，里面充满了对林序不堪入目的造谣和人身攻击，将他描绘成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丶主动勾引陆朝阳的“变态”。而最後一张纸，则是一份冷冰冰的“医疗费用催缴通知单”，收款人，是林序奶奶的名字。

一瞬间，陆朝阳全都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警告。这是他父亲陆建国，在向他展示他那无可撼动的力量和冷酷无情的手段。他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你和你所谓的“光”，在我面前，毫无秘密可言，脆弱不堪。我可以轻易地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衆，让林序身败名裂；我可以掐断他奶奶最後的生机；我可以让你们在这个城市，再无立锥之地！

一股冰冷的丶夹杂着滔天愤怒和巨大恐惧的寒意，从陆朝阳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林序站在他身後，虽然没能看清文件袋里的全部内容，但从陆朝阳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手，以及那几张飘落在地的丶印着奶奶名字的催缴单，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的脸色也变得同样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一种灭顶般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老陈看着两个少年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最终还是公事公办地说：“陆总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他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黑色轿车无声地啓动，汇入车流，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陆朝阳僵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文件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奏响哀乐。

林序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陆朝阳紧握的拳头上，触手一片冰凉。

“朝阳……”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破碎的颤音。

陆朝阳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林序。在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恐惧，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他反手紧紧握住林序冰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别怕。”陆朝阳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後丶异常坚定的力量，他看着林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绝对不会。”

但他的眼神，却分明在告诉林序，一场他无法控制丶也无法预估後果的终极风暴，已经无可避免地，降临了。

乌云压城城欲摧。

光与影，被逼至悬崖边缘，退无可退。

（第七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