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汪瑜生下两个健康的孩子。她盯着男孩儿看了许久,最後挥一挥手令人抱出去,疲惫地闭上双眼。慕俨几乎将一切时间都给了两个新生的孩儿,汪瑜却兴致不高。
她不知道究竟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孩子。想着慕怀朝与她说过的那些疯狂计划,她狠狠一蹙眉。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再次重蹈覆辙?明明心里知道一切,还等着二十年前的戚琼再死一次,最後她的孩子痛苦不已,却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师妹的命。还是,她要选择自己的儿子,永远地放弃复活戚琼?
痛苦地捂住脸颊,她整个心揪成一团,不会的!她两个都要!
待养好身子,她准备再出宗门,去更遥远的深海寻找珍稀灵草。
慕俨终究知道了戚琼的事。
相比被隐瞒的愤怒,他更担忧。其实对于此事,他心里也正奇怪,戚琼与他的夫人应是挚友,为何成婚几年,从没见过戚琼来天机府拜访。
一提到“戚”这个姓氏,宗门中人竟都讳莫如深。以他的聪慧,一旦疑心起怎会不知。原来他的儿子慕怀朝,与戚琼竟是同一魂魄!原来他的夫人早就知道这一切。
若说偏谁,寥寥见过几面的戚琼,自是比不过日日抱在手中有实感的孩子。难道让他劝妻子放弃救活戚琼吗?他当然说不出口,便也热切地盼望着有法子能将人救回来。即便在人间精通六艺,可修道一途终究不是他之所长。
随着两个孩子一日日长大,汪瑜久久寻不得良药,二人渐渐有了口角。
不只是在孩子的事上,夫妻分居多年,各自心里都有怨气。一点零星的琐事,甚至慕俨的身体状况,都是争吵的理由。
还记得怀朝三岁那年,为了让一切回归正轨,她亲手拔了自己儿子的灵根,那时他哭着问她:“为什麽?”
他说,母亲,我好疼。
之後,年幼的怀朝主动去了禁地,明月也更加勤恳修炼。两个孩子都希望父母不要争吵,可汪瑜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
随着那一日临近,她越发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每次从外海回来总是受更重的伤。她怎麽会不痛,又怎麽会不爱呢?
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日长大。小小的身影跪坐在禁地中,那样努力地修补残缺的九州谱,朝着他的命运前进。身为母亲,她却无能为力,两个谁都救不下。
所以面对他时,汪瑜总是板着一张冷淡的面庞。她已打造好一口水晶棺,便于更好地存放戚琼的尸体。看着夫君过于忧思,额头已生白发,她终究退让一步,不想再反抗命运。又不能将一切告知自己的儿子,生怕扭动齿轮又会发生什麽难以挽回的事情。
她与慕俨促膝长谈,一起为儿子过十八岁生辰。不管剩下的日子如何,她只想一家人在这一刻享受难得的温暖。
那一日,她又去了碧湖。
绣鞋踏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俯身看水底中的女子,汪瑜忽然轻叹一声:“戚琼,你说我究竟该怎麽办?”
後来她的孩子跌跌撞撞从禁地冲出来,终究看到了那被放在水晶棺中的人。他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准备婚服,与戚琼拜了天地。
事情终究朝既定的轨迹发展,汪瑜依旧如同从前一样常常外出,用馀下的时间陪伴自己的夫君。可慕俨终究是五灵根,资质平庸。离别那日,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愿让她再为他操劳。
有这些记忆,馀生足够回忆。
他不在了,她再不会在宗门久住。终于啓程去往外海,十数年不曾回去。
彼时她早已继承掌门之位,怀朝也继承少主之位,母子俩都在为一个人的死与命运抗争。直到慕怀朝再度提出那个疯狂的计划,以他的命交换戚琼的命。
身为一个母亲,此刻汪瑜竟不知道如何才能留住儿子的性命。所幸慕怀朝很快打消那疯狂的念头,十几年来还是如同以前,不停用神木树为戚琼制造新的身体,翻阅典籍寻求复生之法。只是他们之间开啓长达数年的冷战,他不愿再叫她母亲,只称她为师父。
怀朝也许是怨了她。
的确,若现在活着的是慕怀朝,她不会愿意让慕怀朝去换戚琼。若现在活着的是戚琼,她也不愿意让戚琼去换慕怀朝。
谁在眼前,她便珍惜当下,先护住谁的性命。
汪瑜再一次去往外海,回来时却听门人说,戚琼被复活了,所幸她的儿子也还活着。她欣喜若狂,想要立刻见到戚琼,却在太阴宫外被慕怀朝拦住,他竟真的做下那疯狂的事。
她当即狠狠一甩袖,巴掌却没能落在慕怀朝脸上。母子二人对视,她无力落下手。
又是一年深冬,时隔两百年,在大殿之上,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戚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