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眯起眼,也侧过身,涂了丹蔻的指尖划过他鼻尖,懒懒道:“还未结契就躺在我的床上。即便我们是修士,不过分拘于世俗礼节,师侄你这样做,似乎太放肆了些。”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慕怀朝道:“最迟半月,你我就要成婚了。再说……我还什麽都没做,只是来为未婚妻传渡灵力而已。”
一股温凉的灵力自手腕渡至全身,的确让人清爽不少,戚琼明白这只是慕怀朝来找她的借口罢了。她一咕噜坐起身,跨过慕怀朝穿鞋下地,拿了把山水折扇出门:“用凉玉引走热气便是。外面日头太烈,我要去瞧瞧新养的荷花。”
慕怀朝将头枕在双手下,侧过脸朝她笑了笑。
养在缸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她舀起葫芦瓢尽数将水浇在娇嫩的花蕊上,一瓢又一瓢乐此不疲。
日头叫人意志也变得消沉,一道极其微小的声音提醒:“你还真准备与他成婚?这里是心魔幻境,是城主对进入灵光小界修士的考量,你不能沉溺在虚妄的,永不可能实现的梦里!”
最後的声音极其尖锐,在一室静谧中尤为清晰。戚琼本已转身进屋,闻言,身形一滞没有再动。
荷花精愣住,扑呲缩进水缸里,才觉方才太过急切,他犹疑地盯着戚琼一动不动的背影,忽而想起某些不好的经历,试探着叫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现在是谁吗?”
戚琼终于转身,面无表情地道:“你又究竟是谁呢?”
荷花精登时大惊,瞬间扑腾到水底,想要顺着地面裂缝逃窜出去。戚琼劈手扎入温热的水中,一举将他连根举过头顶。他不住挣扎,水珠散得四处都是。
瞧着他扑腾的滑稽模样,戚琼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笑了一会儿,忽而又正色问:“一直以来都是你吧。”
荷花精垂头丧气,馀光瞥到摘星辰不知何时藏在屋檐下,镜中映出的并不是荷身,而是一只半透明的小人。他再也无法心存侥幸,蔫头耷脑地问:“你怎麽知道我藏进了荷花里?”
戚琼道:“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几次三番地提醒我,扭曲我的记忆,要我远离他。你才是藏在残卷里的器灵,我的脑子都被你们穿成筛子了。”
小人儿没有反驳,算是默认自己的身份。他依旧保持荷花的外形,花蕊晃动道:“又诈我!一旦你的敌人率先突破幻境,就多一分可能比你先进入圣殿。你还怎麽提升修为击败他?为什麽,一定要恢复那些痛苦的记忆?”
戚琼答:“因为,我是我。”
捏住身体的力道稍紧,他“哎呀”一声,仰头瞪着戚琼,旋即也掀飞她的老底,“身为法宝生出的器灵,我不仅能看到你的记忆,甚至还能参破幻境的构成。此间的确是慕怀朝的心魔幻境,可这一切都是依据你内心构造的。承认吧戚琼,这是你曾经最求而不得的梦,他借助幻境让你做了一场美梦。你满意了,玩够了,也该走了吧。”
戚琼美目流转,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身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将荷花丢进水缸,面向屋门。
“衣服怎麽湿了?”慕怀朝站在台阶上,似乎没有注意到院内的动静,他将手背在身後,偏头顺着屋檐朝天上瞧了瞧,“这个时辰豆糕也该蒸熟了,不如我端一碟来,再配一壶新采上来的灵茶。每日辛苦,师叔可得补一补。”
戚琼眼瞧他走过来牵住自己的手,忽而烦腻地闭上眼,终于问:“你宁愿沉溺在假梦里,都不肯与我说一句真话。慕怀朝,我不想再继续了。”
慕怀朝眼瞳紧缩,神情仿佛被定住,握着她的手僵住。许久他才垂下肩,再看她时眼底多出几分而今的沉郁,不再是她构筑的,而是真正的他。
虚妄世界轰然碎裂。
祥和寂静山门在眼底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他心底最深处真正的心境。是他所希望的丶残破的丶被彻底毁灭的世界。
天道失衡,百鬼走在红夜下,地府仙境魔域妖界全都不复存在。万物混杂,即便世界再也看不到一方青色,慕怀朝依旧攥着戚琼的手。戚琼转动僵硬的脖颈,顺着他的视线寻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携着一缕青魂在大地漫无目的行走。应当是心脏的位置被穿了一个大洞。
“我们,回家了。”
听着新郎的呢喃,戚琼下意识朝慕怀朝的胸膛瞥了一眼。镜面重新出现在脚下,戚琼偏过头不去看他,提醒道:“时辰不多了,我们先走。”
刚朝前跨出一步,手腕忽然被人向後拉,她旋即跌坐在慕怀朝怀中,再度随他陷入一团绵软的气旋中。两手分别被他钳制,慕怀朝平静的声音在耳後响起:“戚琼,你想去哪里,究竟准备和温自珍逃去哪里?她是谁,也来自你的世界吗?”
眼底掠过惊疑,戚琼倏然扭头对上他的眉眼。彼此对视,她毫不露怯。慕怀朝两臂将她笼住,气息喷在她颈间,再次道:“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