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离村子五公里,步行来回一趟要走好久。
许时漪不理解他为什麽不住校:“这也太辛苦了吧。”
段爱美终于起床了。
她人如其名,八十岁了还爱美,今早穿了身绵绸料的红褂子。
原本气色就好,鲜艳的衣服更衬得容光焕发,斑白的头发在後脑勺挽了个小丸子,像年画里福娃娃的老年版。
“这不是你们约定好的吗?你从前忙得成天住单位,小山去找你,你说你累,没空回家。”
许时漪:“我单位远吗?”
“车接车送,远什麽?”段爱美瞅她,“小山本来也住校,那孩子死脑筋,非要你下班回家住不可,还说他会跟你一起回。见小山每天走十公里上下学都不嫌远,你才没话说,老老实实每天下班回家。”
许时漪听得一愣一愣的。
爸爸也太有毅力了。
段爱美舀了碗稀饭,又撅出一块豆腐乳,坐下舒舒服服地吃早饭。
许时漪把凳子挪过来,靠着她:“奶奶,平时都是小山做饭吗?”
“是啊,他人比锅台高一点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许时漪心疼爸爸:“您为什麽不做啊?他那时候还那麽小。”
她没指望许荷会做饭。
哪怕是她出生以後,许荷的厨艺也仅仅是能把东西弄熟的程度。
拿去喂猪,猪都得犹豫几番再入口。
段爱美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你脑子是不是念书念傻了?是你不爱吃我做的饭!一会儿嫌我盐放多了,一会儿嫌我菜煮老了,除了小山,谁能做出合你口味的饭菜?”
……哦,原来是这样吗?
妈妈有这麽挑剔?许时漪分明记得,许荷连自己做的猪食都能吃下去的。
看来爸爸不在身边,妈妈也吃了不少苦啊。
许时漪又搂住段爱美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奶奶,您还记得小山是怎麽来我们家的吗?”
“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啊。”许时漪笑嘻嘻地,“我就考考您,快说嘛。”
她可太好奇了。
段爱美喝着稀饭,叹了声:“小山他妈不要他,把他扔了,结果被人贩子捡到了。人贩子又把他卖给咱们村的老瘸子当儿子,瘸子喝了酒就打他。”
小时候,许苏山身上总是带着伤,衣裳破烂,臭烘烘的。
比起同龄的小孩,他脏得像是泥潭里的猴子,没人看管,还要给瘸子做饭。
他总是逃跑,可大山茫茫,他跑不掉。瘸子虽然瘸了,却有一帮腿脚健全的亲戚。
每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
没想到光鲜亮丽的爸爸还有这麽苦的时候,许时漪恨不得提刀去把老瘸子杀了。
“早死啦。”段爱美说,“两年前一场大火,把瘸子家的破房子烧没了,人也烤焦了。”
他们住的地方叫禺山村,是段爱美的老家。
段爱美很早之前就被儿子接到城里享福了,儿子儿媳去世後,她就留在城里照顾孙女。所以准确来说,许荷不是农村孩子——她是在城里长大的。
那一年,许苏山七岁,许荷十五岁,跳级考上大学,要去外地念书。
段爱美嫌一个人无聊,要求搬回老家的村里,弄弄菜地,养养鸡鸭,比城里舒服。
小汽车拉着他们的行李越过了崎岖的山路,回到老宅前。
许荷拉开车门,干净的小皮鞋踩在雨後泥泞的土地上,鞋底粘了脏臭的泥巴。
老房子的柴垛後,浑身淤青的小孩被人追得仓惶,他乱冲出来,结结实实撞在了许荷身上。
在大多数人眼中,许荷的性格清冷,孤僻,成日埋头在书籍数据里显得不近人情。
不过段爱美了解自己的孙女。
“你是个连小鸟受了伤都要抱回家治好再放走的性子,让你视而不见,太难为你了。”
许时漪:“所以,是我把爸……把小山要过来的?”
“要?”段爱美眼睛一瞪,“那死瘸子买小山才花了五百,看你心软,张口就是十万!”
说着,她又戳了戳许时漪的脑袋:“你脑子里的知识把记忆给挤出去了吗?这都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