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
月亮照在水面之上,泛着鱼鳞般银光,那许念屏却是真的走了,衆人各怀心事,纷纷辞去。
董平心忧程橙的伤势,便也不虚留,送了诸人出门,便忙忙回房,只见程橙却正在好睡,伤处的血渍已转为暗红,却是不再流了。
他松了一口气,也不脱衣物,搬了一条杌子,自在床旁守着。小四见他不睡,却也不敢就走,便站在他身後,摸着肿了的脸,预备着使用。
另外九名小喽啰,或因粗笨,或因年纪大了,因此都不曾到房内伺候过,只在外间做些粗使的活儿,这日却只馀三四人在,见程橙受伤,便分作两班,一班在厨下,把盘盏收拾干净,另一班把劈柴将来烧汤,熬药,四儿却寻了一匹白线的棉布出来,扯下数块,叠成巴掌大小,用净水煮开了,预备着程橙伤处换用。
董平心中本来纷扰,见小四能干,省了自己好大力气,加之方才,这孩子灵机一动,竟然想出了以荷叶为灯盏的法子,将那难缠的女鬼,轻易打发去了,不免对他更加赏识一层,因开口道:“我在此看着你娘便够了,你却睡去吧,等打了五更再来替我。”
小四一日伏侍到晚,精神也早困倦的紧,只是听他如此说,便应诺着去了,回到自己房中,脱了衣裳,倒头便睡。
董平和衣伏在床榻边上,略眠了一眠,也不得安稳睡着,不多时就自醒来,探头去看床上时,只见程橙却不知何时醒转了来,正把一双晶莹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
他忙问:“背上可还疼吗?”
程橙方似才觉出疼痛来,身子微微一动,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口中“呵”的一声,把一排珠贝般整齐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
董平急急道:“别动,别动---”
程橙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里,董平拼尽力气,护住东平府城池,爹爹感激之下,终于回心转意,答允了这门亲事。
罗姨娘摇摆着来道喜:“姐儿,我原是怎样说的?赶快准备嫁妆要紧。”
母亲又是高兴,又是着急,只道:“以前备下的衣服料子旧了,不知去东京买些新巧的,可还来的及?”
无移时董平却来迎娶了,可惜盖了盖头看不见他,亲事办的甚急,因此并不甚风光体面,倒也有鼓乐吹打,将数个箱笼一件件的擡出门去。外头观礼的人,嘈嘈杂杂,热闹非常,也有赞好的,也有说差些儿的。程橙统共不管,听着他骑马走在轿边上,蹄声得得响着,只觉心满意足,无限欢喜。
董平却不及问她做了甚麽梦,只顾将她扶着侧起身子,道:“莫平着躺实了,碰到伤处,自然痛的差些儿。”
程橙依言侧躺了,正觉得口干,却见他已自起去倒了一盏白水,复过来喂在嘴里。
她吃了些水,神智渐渐清明过来,却只记得自己去问念屏所求为何之时,便突然睡着,沉沉的做了这个好梦,便问道:“是怎麽一回事,我如何却睡着了,又怎会受伤?念屏姐姐的魂魄呢?你们可曾助她往生?”
董平心想:“若非那个女鬼附在你身上去叨扰秦明,你又怎会有这等无妄之灾?”
嘴上却道:“便是了因大师已经将她送入轮转,重新投胎去了,你这伤,你这伤-----”
他着实思忖了一下,道:“却是花荣大哥不合去射那念屏的魂魄,误伤了你,却不要记恨于他。”
程橙轻轻应了一声,皱眉道:“我做什麽记恨他,只是他原害的念屏如此凄惨,怎还下手去射她?”
董平道:“那许氏当着花氏,将其中隐情说破了去,花氏以後还怎麽与秦明过?他心疼妹子,迁怒于人,却也是人之常情。”
程橙忿忿儿道:“便如此,当初他又何必造这罪业。”
董平霍的一声,站起身来,脸色隐隐发青,似是空气不够使用一般,大口喘得几下气,颤声道:“快五更了,我叫四儿来陪你,我却要去告几天假---你--你--”
话未说完,便转身去了。
程橙眼睁睁见他去了,侧一侧头,落下两滴泪来,难道他也後悔了吗?当日没有拼死拒敌,城破後反而降了贼寇-----但我--我却也不过和他一个样儿。
小四一进得门内,便见程橙正在落泪,一时把瞌睡虫儿都丢到脑後,小跑上着前,道:“阿娘,可是伤处痛?”
程橙待要拭泪,却牵得伤处果真痛起来,她颓然放下手臂,道:“嗯,却是不错,疼的叫人受不住。”
小四却松了口气,拍了怕胸脯道:“还好,还好。”
程橙有些儿诧异,看着他道:“你却说甚麽?”
小四笑道:“阿娘,别担心,现在虽疼些,但皮肉的伤,却是早晚都能好的。“
他摸了摸脑袋,又道:“还以为你在为那女鬼伤心呢,可真吓死我啦。”
程橙愣愣的盯了这四儿半响,点头道:“小孩子家,却知道甚麽叫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