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这厮的冥顽不灵。抬起头来,自下而上,上下级之间四目相接,幽暗地凝视。
正义凛然、无可奈何地问他。
“展大人,您曾是鲜衣怒马的南侠。年少轻狂,仗剑不平,遍行天下。”
“天下之大,可曾见过第二个开封府,第二个包青天?”
“……”
“……”
如果都这样了,这做领导的还要法办老子,那么老子无f*ck可说。就当流年不利,运气不好踩上了一泡狗屎,撞上了个执拗的憨逼了,唯有自认倒霉。
不对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不正常的不是外头的,是开封府。
当错误成为大多数,坚持就成了异类,黑白就颠倒了。
他该更脚踩实地些,比如,去问问杜鹰、马泽云、蒙厉悔、丁刚……没有钱,没有白花花的银两积蓄开道,蒙厉悔能从凶险的边疆转职太平优渥的帝都?马泽云能从鸟不拉屎的苦寒西北升职进开封府?丁刚能把曾经过失致人死亡的污点从档案里抹掉?……
第89章
他令我跪着,他视我为卑鄙狡诈的罪人。可倘若连我这种,随波不逐流,只是敛些钱财,从未主动倾轧害人的中庸官吏,都算罪人。那么这莽莽皇天之下,泱泱大国,岂非处处罪恶滔天?
十九岁的时候,我还是青葱少年一枚,亭亭净植,在偏远的西南土乡任差事,作最低贱的皂役。
亲眼目睹,两伙村子为了争夺农耕地、争夺水源,大规模械斗,农民的头被砍下来,一串一串,挂在村子口高高的树枝上,作威风凛凛的战利品。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调任富庶的闵县,在县衙里作普通的快班衙役。当地有户豪绅,制砖贩砖家,与县令是姻亲。砖窑坍塌,烧死了十一六条人命。亡者家属告官,县衙判豪绅无罪。亡者家属不服,团结起来,长途跋涉,往京城去,想越级告状。
被抓了回来,盐缸里腌制成了红肉骷髅,扔到了大街上,杀鸡儆猴,以哑民声。
二十七岁,我入了陈州州衙,身手矫健,精明锐利,甚得掌簿师爷的欢心。那个唱戏的小男孩,官方通报死于疯病自尽,我跟上级去收殓他的尸,狼藉不堪,肠子都从底下流出来了。给他盖眼皮,怎么盖都盖不上,死不瞑目。
小孩的家人看到赔偿的一百两银钱,犹如豺狗争食,蜂拥而上,争得急赤白脸,厮打得蓬头垢面……
这世道本就不清白,如何能强求活人清白?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但我坚定地认为,我无罪。
“大人,”握住锋利的剑锋,手掌剧烈地刺痛,慢慢地,试探性地站起了身,靠近晦暗中形容不明的武官,恭敬地孝敬,“卑职无能,拿不出更多的。这五千两银票您不要嫌少,三日必定到账。”
“您今年才二十七,就已经跟了包老相爷,身居正四品武官实职,统领开封府衙的官兵部队。还在耀武楼献过艺,给皇帝陛下、文武百官留下了惊才绝艳的深刻印象。”
“这样的您,前程似锦,未来可期。不过十年,必定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开府建族,妻妾成群,车马如簇,儿孙成荫,富贵泼天。”
“别嫌少啊,大人,苍蝇再小也是肉。”
“老青天已经老了,年逾花甲,鬓斑白,垂垂老朽。在青天之后,您继续走下去,就是新的青天。到时候朝廷六部三司,各方面需要打点的多着呢。提早开始累积些官私,不是坏事。”
既然致命的把柄已经握在这个当官的手里了,干脆向他献忠。
武人礼庄严神圣地单膝跪地,抱拳,作揖,垂。
慷锵低沉。
“卑职徐明文不才,愿为大人的青云路鞍前马后。”
……
荒草,老树,枯藤缀寒露。
夜风悠悠的,此间境界里久久沉寂,凄清入骨。
长长的剑锋低垂,细密的猩猩点点汇成血线,落入腐烂松软的土壤。
第9o章
活佛升天案、前任花魁赤身坠楼案、许默荒林饲熊案、罗仁纠结老兵击鼓寻衅案……数桩刑事重案纠结在一起,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看似乱麻一堆,无从下手,难以处理。
事实上,从纯粹刑侦技术的层面来看,也确实难以处理。哪怕每桩案子只处理三个月,开封府也得两年多才能全部处理完,水落石出,干干净净。
哪里耗得起这么漫长的时间呢?……
于是开封府也就没有打算,从纯粹刑侦技术的层面来处理。
九月二日,我们人马抵达的及仙,开始分散人手,到处活动。
九月中旬,及仙开始暗流涌动、隐隐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