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多吵闹啊,各种食客、粗犷的过路商旅都有,三教九流,人来人往,上菜的大堂小二忙得跟陀螺似的,没得再冲撞着了您。”
隐隐地挡在了跟前,阻止下楼。
“……”我控制了一下情绪,竭力冷静,温和地说,“我饿了,去楼下大堂吃饭。”
底下暗暗交汇了个眼神。
“夫人想吃什么,直接跟咱报菜名就可以了,都是陷空岛自家的酒楼,后厨做好之后,直接给您送到房间里去。”
强硬。
“本夫人喜欢在大厅吃,热闹,有烟火气儿。”
“……”不说话,恭敬地垂着眼,继续挡道。
据理力争,戾气微微。
“先前在大厅吃得好好的,也没见拦,相公带着我在大厅吃了好几回。”
“当家的有明言下令,把我圈在房间里不许出去么?还是你们底下看人下菜碟惯了,觉得本夫人老实可欺,为了省时省力,方便控制,干脆自作主张把我强留在楼上,往鸟笼子里关?”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惶恐,垂,暗暗交流眼神。
欺软怕硬,渐渐妥协。
“……那、那夫人您当心些,咱扶着您,慢慢下楼。”
“现在饭点时分,大厅里人来人往,别擦着撞着……”
又得蒙上面纱,盘好头,戴好钗子。
真他妈繁复累赘麻烦。
以前只觉得面纱遮盖着那些街市上的长裙女人,面庞隐隐约约,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感,跟件行走的艺术品似的。现如今亲身体会,不得不长期强制佩戴,可算是厌烦透了。
打喷嚏都不能打,得硬生生憋回去。因为一个喷嚏出去,面纱飞起,即为不雅。一串连环喷嚏飞出去,面纱飞扬半天,溅满了喷嚏沫子,是为大不雅,有失礼法。会招徕旁边男人厌恶的皱眉侧目。
我寻思着,你们当众抠屁股沟搔痒,随意吐痰,满嘴粗鄙开黄腔的时候,也没提前想想,约束约束自己的行为,雅不雅啊。
妈的。
……不过先前我做男人的时候,好像也会因为旁边的女人没忍住喷嚏,面纱扬起,而暗暗皱眉,觉得不雅观,有失礼仪……
想远了。
思维飘得太远了。
定定心,有意识地拉回思绪流动方向。大厅东北角里落座,伴当管控得很谨慎,给安排的座位在富贵竹掩映的小屏风后面,基本上没有食客会注意到这里。
即便注意到了,也看不清。
“嗳,夫人,您点的清蒸白鲢来了——”
“白饭一碗,爽口的酸溜小凉菜一碟——”小二欢乐地扬声,来回地跑,忙碌得满头热汗。
“小凉菜撤下去。”看守的伴当忽然道。
小二一愣,下意识看向戴着面纱、裙装繁复端庄的我。
“……”
伴当直接伸手,把凉菜从饭桌上抽走,放回了木盘中。
“当家的提过,不允许夫人吃生冷性寒的,万一已经有了胎儿,对腹中胎儿的生长不好。”
第152章
日当晌午,饭点时分,正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大厅当中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喝酒的,吹牛逼的,划拳的,谈小生意的,聊妓女的,骂人的,催菜的,推销算命的神棍,汗津津的马夫,戴着头巾的附近书院书生,风尘仆仆的过路商旅,……
说书的老先生在大厅中央单独开了一桌,摇着折扇,咿咿呀呀,荒腔走板,唱念俱佳,讲述着开封府勇斗地方毒瘤,铲除贪官污吏的激动人心故事。
跌宕起伏,正邪分明,黑白泾渭,忽而大起,忽而大落,善者得到善报,忠者得到善终,冤者得到拯救,恶者不得好死,引得围观听众连连叫好,脸红脖子粗,胸腔中无尽豪情涌起。
“再来一段,师傅!再来!……”
“继续往下唱啊,老先生!继续啊,别这么不上不下卡得咱心气不顺啊!……”
继续往下……说书的老先生精明的狐狸眼一眯,捋着长须,开始到处收铜钱了。
两个伴当耳朵竖支着,听得也有些入迷,我趁机放慢了吃菜的度,端着饭碗,龟磨蹭。
酒楼大厅很开阔,人来人往,人员复杂,江湖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没在江湖混过。
及仙当地的就认识一个,曾经的拐子头目,小石头,他左脚瘸了,拖拖着腿,那种行动的姿态,分明是足筋被人削断了一根,不知道是开封府干的,还是其他逃窜在外的拐子干的。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魂儿被抽空了般,伛偻得像个干瘪的虾米,趴在角落里埋头吃饭,两耳不闻外间事,无尽萧索,沧桑疲累。
靠西墙,青瓷大花瓶处,六七个便装的开封官兵也在吃饭,他们满面红光地喝酒吃菜,嘻嘻哈哈,插科打诨,聊着回家以后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琐碎,自成一方境界,属于极少数没有被大厅中央说书先生吸引注意力的人群。
这很正常,干我们刑侦这行的,没有一个能听进去外面的胡诌八说的。话本讲出来的都是符合民间潮流的成人童话,正义赢得理所当然,邪恶伏诛得天经地义。那些血腥,那些翻涌纠缠的灰色污浊,那些一条条消散的鲜活人命,在说书的嘴里,轻得像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