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孝!”
在团团亲卫的跪伏环绕,在笼罩寝宫残垣的漫天风雪中,他向着被亲手付之一炬的废墟告别。
那里有他父皇的痕迹,那宫殿映照着他童年言笑的身影,现在,他向着被自己焚毁的那里做最后一次告别的一瞬间,终于完成了走向长阶最后一步的蜕变。
众人瑟缩着跪伏环绕,战战兢兢地仰望那背影。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景象从来未动,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感到,那孤独立在那里的矮小身影,这一瞬间似乎变了。
变的像一条龙。
周围跪伏着鸦雀无声的下属们,大气都不敢出地埋头在地,直到耳闻远处传来的隐隐车马声打破难熬的寂静,才纷纷如释重负地抬头转向那里。
马车缓缓停下的地方,汇报的士兵快步跑来,报告情况。
“是宰相大人来了。”
马车吱呀呀地在急促响动中远处停下,貌似急切的胡泽,在仆人的搀扶下颤巍巍下了车赶到这里,周围的卫兵官员们忙出了一口长地纷纷围上去行礼。
胡泽提着长袍下摆,慌忙地被搀着往前走近几步,探头看着沉默独立雪中的艾瑟亚,急切张口却欲言又止。
艾瑟亚的身影,独立站在那里,并未像以往那样殷切笑着跑上来拉着他的手,喊一声“先生”。
他如同视而不见般漠然侧对站着,衣袍被风吹的瑟瑟鼓荡。
“九殿下……”
胡泽急切说出的话欲言又止了。
不知怎的,明明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变,但胡泽竟下意识地感到,站到那里的九皇子,这一瞬间已再不是那个懵懂活泼的少年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北风鼓荡起少年的金纹黑袍,他独立在迎接行礼的人群之外,并未看向胡泽,依旧沉默对着燃尽的废墟。
那深邃的眸子淡漠沉着,在那孤立风雪中的矮小稚嫩身影上,胡泽感受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这一刻,胡泽颤抖了。
面对着此时仿佛陌生的艾瑟亚,即使以他经历过的无数朝堂刀光剑影,也未如此刻般让他感到一股猛然蔓延上后背的不寒而栗。
他反应很快,猛地伸手推开两侧仆人,一甩两袖“呼啦”跪伏在地。
“老臣参见皇帝陛下,万万岁!”
“宰相大人,请起吧。我还未正式登基。”面对跪伏在地的胡泽,艾瑟亚终于开口淡淡回应。
他像是整理内心般抬头深呼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转身,向着胡泽抬手行了一礼。
“如今情况未定,亚伦余党仍遍布皇宫,更有邪党借势作祟。人心不安之际,接下来劳烦宰相替我安抚官员,重召群臣。”
“这是臣分内之事。”胡泽慌忙行礼回答。
艾瑟亚微微点头欲语,他的目光转向远方的隐约的黄金塔,人群又骚动起来,远处却有几名惊恐万状的士兵拨开了人群,连滚带爬地挤上来扑倒报告:“九,九殿下,不好了!刚刚发现,连接寝宫通后花园黄金塔的一段暗道,被炸塌了!”
艾瑟亚猛然转过身来,睁着眼睛快步走上前,看着他们惊恐的面容又抬头端详一眼远处,终于仪态也操持不住地脸色大变起来。
闻听消息的人群同样大惊失色,个个不安地讨论不止。
艾瑟亚压制着紊乱呼吸,努力保持着镇定,他知道此刻更是考验之时,如果自己沉不住气,很快就会和亚伦一个结果。
想到这里,他的头脑仿佛冷静了些许,是的,本来也根本不是可以欢欣鼓舞的境地,皇宫内形势依旧严峻难测。
不如说随着亚伦的倒台,剑拔弩张的各方势力将更加失控,真正的生死挑战才刚刚到来。
真正价值万金的,是这大难未死的梅拉尼拼着性命传达来的消息。
这才让他比所有人都警醒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比篡位的太子党更严峻的生死大敌。
现在,通往黄金塔的暗道被毁,很可能也是皇宫内出动的神母教所为,想要直趋黄金塔继位一锤定音,已经做不到了。
更糟的是二皇子独领禁卫军在外,恐怕很快就会大举入城,就算知道了他们企图,力量悬殊之下又能如何呢?
他闭着双眼,白净面庞在风雪中微微颤抖,冷风吹撩起发丝,小小的手掌轻轻抚上胸口,在那里缓缓一道又一道地划起十字,仿佛有比任何时候都汹涌的感情斗争磅礴欲出。
在内心的极大压力与如临深渊的紧张肃杀中,他再一次仿佛求助般向夜幕群星中祈祷。
而那冥冥中的声音,仿佛也如逝去的皇帝一般,回应着他的召唤。
艾瑟亚,你要什么呢,艾瑟亚?
那声音从夜幕中来,从风雪中来,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的真切,却如同雷声一般振聋发聩地隆隆回响。
是财富吗?
是赞颂吗?
是友情吗?
是美色与爱人吗?
不,我想如果我为了这些而来,那么我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在选择走上这条路之前,就应该早有为它舍弃一切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