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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田暗藏百家怨（第2页）

环在李晚晴腰间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李晚晴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正缓缓平复，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顶。

她微微动了动，试图从他过于紧密的怀抱中退开些许。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南宫陌的手臂终于松开了力道。

李晚晴踉跄了一下，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方才的翻滚和惊吓让她有些脱力。她扶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青苔的界碑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和软的双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倾覆碎裂的马车，倒毙的刺客尸体，受伤护卫咬牙包扎的伤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这一切都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劫。

然而，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飞向了那片焦黑的田埂！那只攥着账簿的僵手！那枚烙印般灼烧在她脑海里的黑鸦徽记！

账簿！那页染血的账簿还在吗？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脚踝的疼痛，目光急切地越过混乱的人群和尸体，投向官道边缘那片被践踏得更加狼藉的焦黑稻田。

找到了！

那只沾满污泥和血痂的手，依旧顽强地从泥土中伸出，保持着临死前紧攥的姿态！只是…那只手里的东西…空了？！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那片焦黑的泥土上，除了凌乱的脚印和被碾碎的稻苗残骸，空空如也！那页染血的账簿，不见了！

是被混乱中踩进了泥里？还是…被那些撤退的刺客，趁乱夺走了？！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如果账簿被夺走，那唯一的线索…唯一的证据…岂不是…

“看那里！”一个护卫突然指着田埂边缘的泥水洼惊呼。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浑浊的泥水洼里，半角被踩踏得不成样子、沾满泥浆的纸张，正半沉半浮。纸张的边缘焦黑卷曲，正是账簿的材质！而在那泥泞之下，隐约可见一点猩红的印记——正是那只黑鸦的眼睛！

它没有被完全带走！或许是在争夺中被踩落，或许是刺客仓皇撤退时遗落！

李晚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她顾不得脚踝的疼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拾取！

“站住。”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定住了她的脚步。

南宫陌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目的阳光，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银色面具上沾染的几点泥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猛兽的斑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冷冷地扫视着那片泥水洼，以及更远处死寂一片的云栖田庄。他周身散的气息依旧凛冽如寒冬，方才那惊天一剑的暴戾似乎已完全内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审视。

“脏。”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目光却并未看李晚晴，而是锁定了泥水洼旁边几个极其浅淡、几乎被尘土覆盖的、不属于护卫或刺客的凌乱脚印——那脚印很小，像是赤足，沾着泥浆，延伸向田庄的方向。

他的视线缓缓抬起，投向云栖田庄的入口。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不是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暴动”佃户。

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的男女老少。他们瑟缩地挤在一起，如同受惊的鹌鹑，被十几个手持棍棒、穿着体面绸衫、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家丁挡在身后。为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绸缎长袍、挺着大肚子、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胖子，正带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从庄子里迎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惶恐的假笑，额头上全是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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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王爷殿下！王妃娘娘！您二位受惊了！受惊了！”那胖子隔得老远就扯着公鸭嗓子叫唤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夸张的哭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满是尘土和血污的地上，连连磕头，“小的云栖田庄管事赵有德，叩见王爷！叩见王妃！小的一得到消息就紧赶慢赶出来迎驾，没想到…没想到竟让这些杀千刀的刁民惊扰了王爷王妃的圣驾！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用袖子使劲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眼角的余光却贼溜溜地扫过现场：倾覆的马车，护卫染血的刀锋，地上的尸体…当看到那些蒙面人的装束时，他肥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嚎得更大声了：“都是这些不知死活的刁民！平日里就偷奸耍滑，抗租抗税！前些日子更是胆大包天，聚众毁坏青苗，殴打庄丁！小的上报官府，正等着朝廷派人来整治呢！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敢…竟敢行刺王爷王妃！简直是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王爷！您一定要为小的做主，严惩这些无法无天的暴民啊！”

赵有德身后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也立刻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棍棒，对着身后那群瑟缩的佃户厉声呵斥：“都跪下！给王爷王妃磕头！都是你们这些刁民惹出来的祸事！害得王爷王妃受惊！还不认罪！”

那群佃户男女老少，个个面有菜色，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愤。在棍棒的威逼和家丁的呵斥下，他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一个接一个地跪倒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伏在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没有人敢抬头，没有人敢吭声，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死寂中蔓延，如同濒死的哀鸣。

一个跪在最前面的枯瘦老者，似乎想说什么，刚抬起一点头，就被旁边一个凶悍的家丁一棍子狠狠抽在背上！

“啪！”

一声闷响！老者闷哼一声，猛地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老不死的！还想狡辩？！快给王爷磕头认罪！”家丁恶狠狠地咒骂着，举起棍棒还要再打。

赵有德假惺惺地摆手：“行了行了！别在王爷面前失了体统！”他转向南宫陌，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王爷您看，这些刁民就是这般冥顽不灵！若不是他们闹事，怎会引来这些贼人？定是这些刁民勾结匪类，意图谋害王爷！小的恳请王爷，将这些带头闹事的刁民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也好平息民怨…啊不，是肃清匪患！肃清匪患！”

他声情并茂地控诉着，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那群跪在地上、如同蝼蚁般瑟瑟抖的佃户。仿佛他们才是这场刺杀的主谋，才是毁坏青苗、抗缴租赋的罪魁祸。

李晚晴站在南宫陌身侧，看着眼前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一幕，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被强烈的愤怒所取代！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些佃户，哪里像是能组织暴动、勾结刺客的样子？他们分明是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神里只剩下绝望！而那赵有德，油光满面，衣着光鲜，他身后的家丁更是膘肥体壮，凶神恶煞！谁才是真正的吸血蛀虫，一目了然！

她猛地转头看向南宫陌。他会信吗？他会像赵有德说的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用这些无辜佃户的血来染红他的威名吗？

南宫陌依旧沉默地站着。银色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高大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散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没有看跪地哭嚎的赵有德，也没有看那些瑟缩的佃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越过人群，落在那片焦黑的、病态枯黄的稻田上。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那些倒伏的、叶片布满诡异黑斑的稻苗。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不久前还挥出致命一剑的手，此刻指向的不是佃户，也不是赵有德，而是那片死寂的田野。

低沉、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审判的冰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稻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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