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变
昨夜里。
将士们都已陆续归家,他僵硬地驾着马,一步步向宫门行去。美人柔媚地靠在怀里,却只能令他恶心。身上的伤口一阵阵刺痛着,提醒着他今夜的屈辱和怀中人的作用。黑暗中,守宫门的侍卫替他开了门,笑道:“王把娘娘接回来了?”那守卫问得不假思索,平日里,除了采采,还有谁能够入得了这个怀抱?怀里的人突然笑地颤抖起来,他皱眉,用力狠踢马腹,朝着那看得见日出房间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这间最阴冷潮湿的房屋内,他与诡仙对面而坐。
“那第三件事是什麽?”他阴沉地看着面前的美人,问道。
沉殷捋着柔顺的银发,借着烛光细细检查着发端,不急不慢地道:“其实也没什麽,不过是舐犊情深而已。”
“什麽意思?父君他做了什麽?!”
看着面前男人焦虑的面孔,美人展开一个甜笑,“不愧是九天子,能够洞隐烛微。”
“与你签完契约,我自天牢里出来,正巧被天帝老头寻了去。你也应该知道,堕入六道却记忆长留,便意味着命盘已改,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检查到一根光泽暗淡的头发,美人眉头轻蹙,指尖用力,将那根头发拔了下来,继续道:“当他老人家听说你用仙命当与沉门换取十世记忆,可是非常伤心啊……毕竟,你也曾经是最令他骄傲的儿子。他清楚你的个性,非常担心你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奈何命盘劫数已写,他也改变不了什麽。”美人开始玩弄着那根头发,笑道:“可是他天帝办不到的事情,我沉门可不一定。所以,他也从我这里当了点东西。至于他当了什麽,你不必知道,但那换取的嘛……”
他巧笑着看着烛光中面色苍白的男人。
“他给你又添了一劫。”沉殷晃了晃一根修长的白指,“四十九劫未满,你不会神魂俱灭。而是战劫不渡,便以情劫来替。”
帝和握紧了拳头,“是何情劫?”
诡仙粲然一笑,玉指用力,“啪”地一声扯断了玩弄于手中的银发——“杀了她。”
胸口猛地一阵剧痛,一股甜腥霎时涌入咽喉。
“砰!”桌子经受了雷霆霹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诓骗于我!”他强忍着喉间的血气,杀气腾腾地看着面前的诡仙,“以父君的能力,倘若真的知道采采尚在人界,怎会不直接自己动手?!”
“唉,你这就不懂了!不能体会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诡仙轻摇折扇,将那断成两截的银发放在烛火上烧了,飘起一阵青烟。“当年,你便是折在这情劫上,令他老人家大为失望。只有让你自己下这个手丶亲自做这个选择,才能凤凰涅磐,重新成为一身坦荡丶无所顾忌的战神天子。他老人家可是对你有很高期待的。”
看着男人的表情,诡仙又叹了一口气:“要是你还不信,我这带着契约书,你随时拿去看。”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甩在桌子上。读着那上面的内容,那张英俊的的脸一寸寸煞白下去。他猛地拿起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撕吧撕吧,尽情撕吧,想撕成多少块都没有关系。”沉殷摇着扇子,嬉笑地看着他,待他终于停止下来。只扇尖一点,那撕成粉末的契约书顿时又还原了。
帝和眼角赤红,擡头看向诡仙。
“我还劝你,别想打歪主意。”沉殷并不看他,自顾自地折了契约书,重新收入袖中,“天帝他算准了你的心思。你不要想着自杀来替那小妖女保命,不可能的。你不信?来来来,让我来给你好好理一理这笔账。”
诡仙笑着,一边说,一边拿着扇子在桌上写了起来:
“你攻打栖陆山,战劫可破,但灭了那山,也等于杀了她。”
“你杀了她,情劫可破,但她死了。”
“你不攻山,也不杀她,便等于是是自杀。就她爱你的痴狂程度,得知你为她放弃性命的事实,也会心碎随你而去。你还是杀了她。”
停下书写,桌面上的字闪着莹莹的银光,映衬着帝和的脸愈发惨白。
“所以,其实天帝他老人家根本就没给你留‘不杀’这个选项。这是一个为了保你仙命的‘定劫’,无论你破不破,都是一样的结果。”
“既然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你又何必为她牺牲自己呢,对吧?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天帝觉得,令他骄傲的聪明儿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诡仙抚着发,笑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深深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似乎能听见烛泪滑落的声音。
突然,男人仰首爆发出一阵令人惊惧的狂笑,宛如受伤野兽的咆哮——
“好——好!很好!”
“我那爱子情深的老父亲,和你这个精明能干的沉门掌柜,这笔账,都算得非常好!”
他擡起眼,看向诡仙。沉殷浑身一震。向来镇定自若的他,从未曾见过如此可怖如修罗般的神情。
“不过,你们算来算去,可惜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男人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骇人。
“你们让我攻山,却并没有说——不能‘兵败战亡’……”
那笑容变得更加浓重,透出阴森森的鬼气。
“而我若攻山而亡,虽也灰飞烟灭,却可不令她心碎,反是让她恨我,恨我再次灭她族类,毁她故土。”
“而恨,能让她更强大地活下去。”
诡仙心中惊惧,眼前的男人哪是什麽骁勇的战神九天子,分明就是地狱走来的天魔罗刹!
“你竟是所有的心思都要围绕她而转吗?!简直是个疯子!”诡仙惊叹道,第一次感到手中的扇子都差点握不住。
“不过,我就是喜欢看你发疯!哈哈哈哈!”诡仙竟也是随之大笑起来,“你们两个人越痛苦,我就越高兴。至于是何种痛苦的方法,我一点都不在意!”
帝和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直直看向诡仙:“既然你也很喜欢这个主意,如此,不如陪我演场戏吧?”
“九天子请讲!”诡仙收了扇子,向他拱手。
“让她,从现在起,就开始恨我。”那张脸上,是绝望至极的疯狂神色!
诡仙以扇柄击掌,喜极道:“这个忙,我算是帮定了!哈哈哈,只要能看到你们互相折磨,用哪一种方法,我都喜欢!”
“很好。”
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帝和阴鸷地看着他:“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二人与你素无过节,缘何遭你如此嫉恨?”
沉殷缓缓起身,轻轻摸着手中的折扇,似是答非所问:“尊贵的九天子,请问您可听说过,巫山神女,瑶姬殿下吗?”
说完,不看面前人的脸色,诡仙大笑着飘然离去,暗夜里又传来那雌雄莫辨的声音——
“此房间太过阴冷,我便自己择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