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意决
除夕这日,我做了一个决定。
之前,我乃孑然一身,想做什麽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而如今,为了雀儿,我已不能再凭着自己的感情任性妄为。辛青说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起初我不信,因为这里吃不了我。但现在,这里却吃得下雀儿!自那日被猫抓伤後,他开始渐渐萎靡;无论我怎麽细心照顾,他的啼叫声竟是越来越低弱,羽毛大把大把地掉落,明亮的小眼珠也灰暗了下去。
回去!带雀儿回栖陆山!我告诉自己。但是这次,我不要辛青的帮助——我是如何被他十里红妆迎入这景阡宫的,就要如何光明正大地被送出去——我要堂堂正正地跨出这宫门,再也不回头!
这笔收不回的烂账页,我终是有力气撕掉了……
夜宴前,弄声和晓音来服侍我更衣。她们捧来宫里按礼定制的火红吉服,我只看了一眼。“拿下去,换成那件月白缎子素袍。”
“娘娘……”晓音捧着衣服,看着我,很是为难。
“听娘娘的。”弄声说道,伸手取走了那件红衣,转身没在了帘帐後。
换好衣服後,我坐在铜镜前,任她们帮我梳头搭饰。轻轻垂眼,看见妆台上的螺钿雕花漆盘中,竟是躺着一对硕大的金珠耳坠。我伸出手,用指勾起了那对明晃晃的金珠。
“哎呀,你怎得这麽不长心!娘娘从来不用耳坠子的。”弄声对晓音轻斥道。
晓音见了,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梳子:“都怪奴婢,这是上次娘娘为友人挑贺礼时剩下的,放在盘中,我竟是给忘了给收回去。”
“还不快拿走!”弄声低声地催促。
我掌心拳握住那冰凉的珠子,制止了她们:“不,留下。”
“替我穿耳洞。”
“娘娘……”
“现在,马上!”我不容置疑地说道。
银针穿透耳垂的瞬间,血流了下来。我似乎听见了晓音的抽泣声。但这撕裂的痛楚带来的却是无尽快感,我的心反而是明亮了。
血未干透,我已是戴上了那对大金珠耳坠,铜镜中,短发下鲜红的耳畔夺目耀眼。
“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
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雀儿近几日都很虚弱,我便将他留在屋里,令弄声晓音照顾他,一个人向大殿走去。
大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按理说,除夕之夜,宫中本只应有王家聚会。但帝和与衆将士素来亲如手足,每年除夕,都是要一起欢聚的。
随着我踏入殿门,一片觥筹交错的热闹声停了下来。大殿两侧,那些叱咤沙场面毫无畏惧的骁勇将士们,看见我的一身白衣,却都纷纷变了脸色。其中脸色最白的那个,我认识。他叫梁让,是帝和最亲信的将军。去年夜宴时,他曾举杯说道:“如今王抱得美人归,实乃羡煞我衆人!”
然而现在,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认鸟作儿的失宠疯妇。
在一片静默中,我一步步向大殿上走去,来到王座前,跪了下来。见到我耳畔的金珠子,那抚摸着膝上美人脸的手,竟是有些僵住了。
我向他行毕大礼,伏身在地大声说道:“恭贺尊王新岁!妾无德,一年承露却无所出,有愧恩泽,无颜为见,遂白衣请罪——请王上废黜,另立沈美人为新妃!”
说罢,我并不起身,久伏在地。
身後传来阵阵骚动,将士们开始议论纷纷。
我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许久,他方才开口:“鸢音不稀罕这种俗世名分,你便收着吧,我不会再新纳妃。”
她不稀罕?当然不稀罕,他们是要回到天上去做一对自在的神仙眷侣!
我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不管她要还是不要,这个名分,我都不要了。”
“今日,我不会用龙哨。但我要你昭告天下,废了我。我要自己从这宫门走出去!”
听我说完,王座上的人竟是猛然站了起来,快速走下殿来,俯首看向我,那眸子里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采采。”他突然温柔地唤道,这麽多时日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留下来吧。陪我一起,看日出?”他笑了,但那笑容很是诡异。
“不!”我厉声回答:“我再也不会看日出了。那让我想到火——想到在琅城的火,想到在栖陆山的火……全都是拜你所赐!”我狠狠瞪着他,四肢百骸间突然窜流而过一阵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霎时,面前那张苍白的俊脸变得犹如修罗般可怖!他双目赤红,大力扣住我的肩膀,怒喝一声:“来人!将王妃押入锁仙塔!”
锁仙塔?什麽锁仙塔?!
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嘴已是被什麽东西封住,让我打不了龙哨,也唤不了雀儿。以梁让为首的几个将士迅速围了上来,将我捆得严严实实。我被他们抗在肩上,无论如何疯狂挣扎,都没有丝毫作用。他们抗着我向殿外走去,漆黑的夜色中,这一袭白衣,令我更像他们手中一只待宰的羔羊。
帝和走在最前面,那杀气腾腾的背影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了那塔——刚刚竣工的黑色佛塔矗立在更为漆黑的夜色中,散发着异样的鬼魅气息。
原来,那所谓的求子佛塔,就是他口中的锁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