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血肉”四字被她咬得极轻,却让人脊背生寒。这意味着此地经常死人,而客栈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後院里,紫衫女子反手一记耳光,将夥计打得踉跄半步。
“糊涂!竟敢将血魂草端给客人!若是遇上识货的修仙者,或是心思缜密之人,主上的大计都要毁在你手里!”
夥计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敢多言。此处灵草稀缺,只有血魂草极其的多,普通凡人又如何识得?当然这些话他是绝不敢说的。
他垂首道:“属下知错……只是店里这两位似乎来头不小,看起来并非善茬。最近那位大人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恐怕……”
女子眸中寒光乍现:“既如此,便加快进度。三日之内,必须了结此事。”
云华二人自东边进村时,四下死寂,唯有风声呜咽。谁知方才踏出客栈小门,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人间——
但见长街之上人声鼎沸,喝酒划拳的修士拍案而起,叫卖草药的小贩高声吆喝,各色修仙之人摩肩接踵,竟是一派繁华景象。
当世修仙界看似百家争鸣,实则等级森严。剑修一脉独占鳌头,执正道牛耳;佛修丶武修紧随其後,地位清贵。而器丶医丶丹丶符诸修,虽手段繁多,亦被正统接纳,终究弱了一筹。
至于魔丶妖丶蛊修之流,则被划为“非我族类”,是天下共诛的“下九流”。正邪之辨,宛若云泥,泾渭分明。
云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难得的人气,忽而冷不丁问道:“敢问阁下是天界哪路神君?又是为何人所伤?”
五方脚步一顿,这般单刀直入的问法,倒真是出人意料。
其实初见时云华便已察觉端倪。这人周身流转的青色灵气澄澈如碧空,正是天界最纯粹的神力,非上阶神君不可修得。
加之这一路同行,见他饮茶必择上品,衣袂间缀着的朱缨宝络皆非凡物,用“枭心鹤貌”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方才客栈结账的一幕又浮上心头——
人家明明只说一颗明珠便够,这位爷,这位公子哥。
云华忍不住又咬牙。
他随手掷出三颗,道了声“不必找”,便拂袖而去。
败家子啊……
此人出手,当真阔绰得令人心惊。
云华见他装死不吭声,正待穷追不舍,目光却被一旁摊位上的几株药草牵了过去。
她眸中倏然一亮,几不可闻地低叹:“白褚草!”此草生于极阴之地,十年方得一叶,汁液清甜如露,服之可数日不饥。她只在《百草经注》中见过绘影图形,不想今日竟能亲眼得见。
目光触及标价木牌时,她眼底的光霎时黯了黯,这等仙草,果然……卖得……好贵啊!
云华在心中哀嚎,哀嚎声似乎吵到了旁边这位爷。
“想要?”
云华点头如捣蒜。
“买。”
这哪是人话?分明是仙乐!“如听仙乐耳暂明”的仙乐!
五方衣袖轻拂,一颗灵珠便稳稳落在摊主掌心。云华惊得倒吸口气——这灵珠乃至纯灵气所凝,一颗足抵万金!她悄悄打量身旁人,只见他神色淡然如常,不由暗叹:可见俗语说的不十分对,落难的凤凰,其实还是凤凰。
她将白褚草小心拢在怀中,乐不可支,扯着五方袖口便往最近客栈去。这哪是什麽麻烦丶累赘,分明是财神爷嘛!
让她再多捡几个她倒也算乐意。
还未跨过门槛,清亮嗓音已惊起满堂客:“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五方蹙眉,纠正道:“两间。”
“就要一间!”云华理直气壮,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嗓音,“我们穷得只剩叮当响了,哪经得起这般挥霍?”
五方垂眸,袖中明珠温润生光,又默默暗淡了下去。
堂中食客纷纷侧目,邻座老僧忽然掷箸冷笑:“男女同室而居,简直不知廉耻!”
云华不恼反笑,目光在和尚桌上转了两转,忽然歪头道:“大师说得是呢,就像这盘葱烧蹄筋,看着是荤,闻着是荤,偏要说是素斋,岂不更伤风化?”
老僧勃然变色,手中佛珠哐当砸在桌上:“胡言乱语!哪有什麽葱烧蹄筋?这分明是寺里带来的素面!”小二吓得连连称是,後背已沁出冷汗。
云华不慌不忙,拉着五方退了两步,这才擡手指向老和尚桌边的咸菜:“面里的确没有荤腥,可这咸菜却透着古怪。明明是大夏天,咸菜却凝结成块,不是用了猪油又是何物?”
老和尚闻言顿时脸红脖子粗,气得险些跳起来。一旁的瘦和尚忙起身劝解:“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即便真是猪油,师兄也是从街市买来,被店家蒙蔽罢了。”
云华扫了瘦和尚一眼,目光里多了几分戏谑:“如今佛修果真自在,今日猪油,明日怕不是要将整条街的荤腥都尝个遍?”
五方在一旁静静看着,略感意外。他虽与云华相识不久,却知她惯常懒散,并不愿招惹是非,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着实反常。
老和尚恼怒至极,掌风裹挟着七分肃杀之意直扑云华面门。瘦和尚急忙出手阻拦:“师兄,不可伤人!”
“你让开!”老和尚平地跃起,掌风如霹雳般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云华指尖银光一闪,一根银针已没入老和尚脖颈。老和尚身形一滞,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又连吐数口,瘫软在地。
“师兄……姑娘,你这是何为!”瘦和尚终于急了。
云华这才微微一笑,温和道:“方丈近日可是身体发虚,灵力难以汇集?腹部胀痛且食欲不振,这才需要咸菜开胃?”老和尚惊魂未定,却觉腹中多日的胀痛正在消散,不由连连点头。
他虽生性鲁莽,但师父曾再三叮嘱要沉稳行事。这几日深受腹痛折磨,竟变得万分焦躁,险些出手伤人,脸上不禁现出三分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