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三人并未朝预想中的下界之路逃去。五方脚步不停,拉着云华在荒废的宫廊间疾行。
廊外花草枯败,只有几只仙鹤三三两两聚在池边,平添几分凄冷。
左横秋气喘吁吁地跟上,压低声音问:“这是往哪儿去?咱们不该赶紧溜之大吉麽?”不往天门跑,反而深入宫禁,岂不是自投罗网?
五方不作声,直到转过九曲回廊,方才推开一扇门。
门内是间雅致宫殿,却久未打扫,蛛网密布,尘埃在透进门的光线中飞舞。
左横秋一屁股坐在蒙尘的椅上,抹了把冷汗:“好险……”
云华不禁失笑:“左道长一路杀上三十三重天,竟还怕这些天兵?”
“你可别装糊涂!”左横秋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天庭藏污纳垢,那些神仙倒不是问题所在。”他神色一肃,“问题出在天帝身上。”顿了顿,又摇头,“不对,是‘天道’。”
是的,他们都察觉了。
这个“天道”很不对劲。
天道究竟是什麽?除了天帝,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是古神?是规则?它确实存在,却与传说中庇佑衆生丶期盼和平的形象大相径庭。
它似乎纵容罪孽,甚至期待恶的发生。若三界太过太平,它反而不悦。
正如人间若无灾祸,凡人便不需求助神明,庙宇香火自然冷清。这时“妖”的存在就成了必要。
那麽天道也是如此麽?
五方仍立在门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间动静。
青白天光落在他侧脸上,映得眉眼间似结着霜雪,仿若月光下的一尊玉人。
云华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伤药,而後递到他面前。
见他愣了一愣,她只好亲自掀开了他的衣袖。方才混乱中……他替她挡开那道气流,现在袖口处已渗出血迹。
呆子。
五方怔了怔,眼底冰霜快速消融:“没事的。”
云华轻轻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地为他涂抹药膏。
左横秋很煞风景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巫阳说的……莫非是真的?天帝他……夺人内丹,是为了救你……?”你母後?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抿住嘴唇,意识到自己失言。
云华的目光倏地扫来,如刀锋般刮过左横秋。哪有人这样问的?
五方垂眸,“我不知。”
殿内一时寂静。远处追兵的脚步声愈发明显,铠甲相击,由远及近。
五方轻轻将云华往身後一带,温热呼吸拂过她耳际,“待会无论发生什麽,跟紧我。”
左横秋屏住呼吸,忽略他们的肉麻。
天爷啊,非得这会儿子卿卿我我!
追兵的脚步声忽而停了下来,门外有人粗声问道:“这边查过了吗?”
五方的手无声地按在剑柄上。
“方才查过了。”另一个声音快速地回应,“而且……这是羲曜殿下的住所。”
门外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方有人沉沉叹了口气:
“殿下……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去东边看看吧,像是听见什麽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渐次远去,似是朝着相反的方向。
一片寂静中,门上却忽然传来三下极轻的叩击——两短一长,是军中的暗号!
随後,那人郑重地擡手行礼,而後转身离开。
五方握住剑柄的手一松。
他闭上眼,在边界镇妖丶与将士们一同练剑的日子飘上心头,感受着那漫长孤寂中唯一灼人的暖意。
这时,云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他低头看去,发现她已用丝带仔细为他包扎好伤口,还在末端系了个颇为漂亮的……蝴蝶结。
“是从前跟随你的部下麽?”云华微微偏头。她曾隐约听说过,太子殿下不恋权位,自请镇守边境大妖多年。
认识五方这麽久,似乎总撞见他最脆弱的时刻。先是自废神骨,後来好不容易重新修炼有成,却又为了她丢了丹元,一切从头再来。不知他当年镇守边境丶月下挥剑,该是何等风姿……竟引得……引那麽多女仙倾心!
云华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方又问道:“边境……是什麽样子的?”
五方想了片刻,认真地回答:“算不得好看。四处荒芜,白骨遍野。不过白骨旁会生出一种极美的花,将士们都叫它‘月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