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皇家猎场,残冬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尽,却已被鲜衣怒马的喧嚣与金戈铁马的锐气撕扯得支离破碎。旌旗猎猎,在早春微寒的风中招展,玄底金龙的帝王仪仗肃穆威严,如沉默的巨兽盘踞在草场中央。王公贵胄、文武重臣皆着劲装,鞍鞯鲜明,簇拥在明黄华盖之下,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骏马汗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娇娇骑在一匹温顺的雪白小马上,一身绯色胡服衬得她肤光胜雪,腰间束着金丝蹀躞带,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她手里漫不经心地甩着一根镶嵌宝石的精致马鞭,小嘴微微撅着,对着不远处正与几位武将低声商议的萧珩方向,娇声抱怨:“陛下!这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臣妾的腿都麻了!那些个兔子狐狸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宫斗蛐蛐儿好玩!”声音又脆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娇纵,瞬间打破了猎场肃杀凝重的氛围。
几位须皆白的老将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目光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萧珩却似未闻,只侧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只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御马监太监:“给宸妃的马垫上加一层软毡。”那平淡的语气里,是旁人难以企及的纵容。
王贵妃一身火红骑装,策马立在不远处,艳丽的脸庞因沈娇娇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而微微扭曲,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缰绳,指节白。她身边的几位低位妃嫔更是交换着鄙夷又嫉恨的眼神,低低的嗤笑声被风吹散。沈娇娇毫不在意,甚至挑衅般地朝王贵妃扬了扬精巧的下巴,换来对方几乎要喷火的怒视。
就在这时,沉闷的号角声陡然撕裂长空!
“呜——嗡——!”
浑厚苍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远处林间栖息的飞鸟,扑棱棱地冲向灰白的天空。围猎,正式开始了!
刹那间,早已按捺不住的猎犬如离弦之箭般狂吠着冲了出去,矫健的身影在枯黄的草地上拉出一道道疾影。骑士们纷纷策马扬鞭,马蹄踏碎残冰与冻土,出雷鸣般的轰响,大地仿佛都在震颤。弓弦绷紧的吱嘎声、兴奋的呼喝声、猎犬的狂吠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原始的、充满野性与力量的洪流,席卷了整个猎场。尘土弥漫,遮蔽了部分视线,只有阳光下闪烁的兵刃和疾驰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萧珩一夹马腹,他座下那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踏雪乌骓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射了出去,玄色的龙纹骑装瞬间融入奔腾的骑队。帝王亲射,象征着春猎的最高潮,也意味着最大的危险与荣耀。
沈娇娇却勒住了小白马,慢悠悠地缀在庞大骑队的最后方,对前方热火朝天的追逐显得兴致缺缺。她甚至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几颗松子糖,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身下温顺的小马。王贵妃等人早已按捺不住争胜之心,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策马争先恐后地追着帝王的方向去了。
“娘娘,咱们不跟着去看看吗?”贴身小宫女彩蝶骑着一匹矮小的枣红马,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
“看什么?看一群大老爷们儿满身臭汗地追着畜生跑?”沈娇娇撇撇嘴,将最后一颗松子糖丢进自己嘴里,嘎嘣一声咬碎,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没意思,还不如看那边树上蹦跶的麻雀呢。”她纤纤玉指随意指向猎场边缘一片稀疏的林子,那里古木参天,枝干虬结,在早春的阳光下投下大片斑驳的阴影。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穿透力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林子的方向,撕裂了前方鼎沸的喧嚣、马蹄的轰鸣、猎犬的狂吠,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直刺沈娇娇的耳膜!
那声音太快,太隐蔽,混杂在猎场巨大的声浪背景中,几乎无法分辨。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惊悸感,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昂,狠狠攫住了沈娇娇的心脏!那不是思考,不是判断,是这具身体里属于“宸妃”苏璃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危机预警!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冻结!身体的动作比意识更快,快得如同反射!她甚至来不及出一声完整的惊呼,口中那声尚未成型的“有……”刚挤出半个音节,整个人已经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拨开的、柔弱无力的雀鸟,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近乎夸张的冲势,猛地从她的小白马背上向前方——那个玄色身影疾驰的方向——扑跌过去!
“啊——!”这一次,是货真价实、凄厉无比的尖叫,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和惊吓,完美地掩盖了那瞬间爆的、源自本能的反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慢。
她绯红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仓惶的弧线,髻散乱,珠钗迸落。萧珩正控马转向,踏雪乌骓前蹄刚刚扬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异常的劲风破空之声!帝王的本能让他瞬间绷紧,肌肉贲张,握弓的手猛地一紧,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按向腰间佩剑!然而,就在他侧身回望、杀气将凝未凝的刹那,一个温软却带着巨大冲力的身体已经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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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沈娇娇的额头狠狠撞在萧珩胸前坚硬的护心镜上,眼前金星乱冒,疼得她瞬间飙泪。巨大的冲击力让踏雪乌骓也惊得人立而起,出一声愤怒的长嘶!萧珩反应极快,强健有力的手臂下意识地一捞,死死箍住了怀中这具瑟瑟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娇躯,才没让她被惊马甩飞出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两人相撞、马匹嘶鸣的混乱之中!
“笃——!”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仿佛重锤狠狠砸进朽木的声音,几乎紧贴着萧珩的后脑勺响起!震得空气似乎都随之嗡鸣!
一支通体黝黑、毫无纹饰、只在尾羽处染着一圈极不显眼暗红的长箭,正深深地、几乎没羽而入地钉在萧珩身后不到三尺远的一棵巨大的、树皮斑驳皲裂的老槐树上!箭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如同濒死毒虫的哀鸣。箭簇入木处,坚硬的树干竟被硬生生崩裂开几道细小的缝隙!
箭矢钉入的位置,离萧珩方才后心要害,不过毫厘之差!若非沈娇娇那看似“惊吓过度”的、不合时宜的、甚至有些荒唐的一扑,此刻那支冰冷的箭矢,恐怕已穿透龙袍!
死寂!
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方才还人喊马嘶、喧嚣震天的猎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呼喝、犬吠、马蹄、弓弦——在那一箭钉入树干的闷响之后,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震惊、骇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棵老槐树,聚焦在那支兀自颤抖的、散着死亡气息的黑箭上,最后,凝固在帝王怀中那个“吓晕”过去、软倒的绯色身影上。
王公大臣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武将们的手早已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那片幽暗的、此刻显得杀机四伏的林子。侍卫们更是如临大敌,哗啦一声,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迅收缩,将萧珩所在的区域团团围住,盾牌竖起,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林间风吹过树梢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