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江总不会没交代过吧,还拍照,嫌自己活太久啊周小姐。”他拎着她走,凑得极近,嗓子低哑得像冬天荒野里冰冻的砂石,挣扎间她听得到他胸腔沉重的共鸣,松手时周月狠推了他一把,“别碰我!”可他纹丝不动。
再回头看那两个男人,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呆若木鸡地拿着相机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之後她再没跟他说话,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头发在寒风中狂舞。
走出了最繁华的街道,马路一下子冷清下来,眼前是一道长长的上坡路,两边居民楼就很普通了,除了梧桐树,和其他城市没有区别。
坡上有一个女学生,背对马路,搬了把小凳子坐着,书包放在另一把小凳子上,面前立了块画板,看样子是在写生。
周月昂着头双手抱胸走到小姑娘身後,回头挑衅地看他一眼,他这次没过来,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点了根烟,没有再把她拎起来拖走的意思。
周月收回目光,也收起恶狠狠的表情,失神地看小姑娘的画,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高楼林立间透出一方阴霾的天,但小姑娘画的却是火红的落日,金色的夕阳洒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融化了钢筋水泥,漾开一圈圈馀晖。
但她应该已经画完了,把画纸四周粘的胶带纸撕下来,画纸放一边晾着,低头涮笔的时候看见身後一双脚,擡头对上周月的眼睛,两个小姑娘都吓了一跳,周月往後退了半步,女学生转过身去,两个人都尴尬得耳尖泛红。
“你画得挺好的。”周月背着手笑,女学生好像很意外这里有人说普通话,回头仰着下巴看她,小声说:“随便画画。”圆脸杏眼,很可爱。
“你是学美术的?”周月往前挪一步,低头看放在小板凳上的画,呢喃:“画得真好。”
“不是,”女学生摇摇头,“就喜欢画。”顿一下说:“我妈不让我报美院。”回头看周月,“你呢?”
周月看一会儿她的脸,避开目光笑着摇摇头,“我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说完了沉吟半晌,回头看男人,这回倒是挺识趣,背对她们站着,周月猛走了这麽长时间,这会儿觉得累了,过去坐在女学生脚边的台阶上,“现在准备画什麽?”
“我什麽都会画,”女孩儿一说起画画就成竹在胸,慢条斯理用胶带把一张空白的画纸粘在画板上,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你随便说什麽我都能画。”
“黑猩猩呢?”周月两手托腮看她,嘴角也是止不住地上扬。
“黑猩猩?”小姑娘粘画纸的动作一顿,杏眼圆睁,茫然地看周月的脸,这花容月貌的大美女让她想到的只有孔雀和天鹅,想不到啊,美人儿的癖好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
“诶,黑猩猩。”周月笑着重重点头,女孩儿也不吝啬展示她高超的绘画技术,两个人头凑在一起边画边笑,还嘀嘀咕咕,“这儿能再加个獠牙不?”“可以呀,可那不就是金刚了吗?”“哈哈哈金刚!”
画完了周月还要举着画品鉴一番,像在鉴别大师的真迹,“哎呀真不错啊……你教我画一张呗!”
“行!”
可是画什麽呢?她想到了江淮,他脸上没有棱角,只有柔和的线条,柳叶一样纤细的眼睛和鼻子,薄唇,鹅蛋脸,好画的。
但就这样她也捣鼓了半天才折腾出来一幅。
“嗯!这……”小姑娘举着画,嘴角挂着鼓励的微笑,深吸一口气憋住,赞扬道:“挺好的!”
身後的男人猛地一阵咳嗽,周月回头狠狠瞪他,他正背对她们扬手挥开烟雾,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这幅画卷起来再展开,再卷起来,坐在人家小丫头身边磨磨蹭蹭不肯走,“你叫什麽名字?”
“黎佳。”
“离家?”周月拖着下巴惊讶地看她,“离家出走的离家?”
小姑娘抱着画板抠上面干涸的颜料块,小脸闷闷不乐地皱着,“不是的,黎明的黎,上好佳的佳……”停一下,像在鼓足勇气,说:“要真是离家出走的离家倒好了!再也不回家!”
周月静静端详她的脸,轻笑着“嗯”一声,再擡头看已经全黑的天空,“我要是能回家就好了。”
黎佳茫然无措地看身边的小姐姐,这长腿大美女,长筒靴都到不了她膝盖的位置,咋就不能回家了呢?
二十一岁的周月见过一次十八岁的黎佳,之後再无相见,走之前留了她的QQ,那台诺基亚她上了锁封存起来,这是一台新的智能手机,触屏的,有QQ。
上海阴了一天,下下来的不是雨,是雪,但很小,一到地上就化了,周月站在梧桐树下愣神,望着夜幕下若隐若现的雪,自言自语道:“上海也下雪了。”
“嗯。”男人等黎佳背着画板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过身,这会儿嗯了一声,声音含笑,周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擡头看他一眼,冷声道:“你笑什麽?”
“我没笑。”他叼着烟,也看不见另一边脸是否在笑,缭绕的烟雾被雨雪浸湿,飘进周月鼻腔里是湿润的,不呛。
“哼,”她板着脸冷笑,“不就是画画嘛?有什麽学不会的?上海不是有一家很大很大的书城吗?我要去买书!学画!”
“好啊。”他说。
他绝对在笑!周月绕到他面前,夜幕中细小的雪花在他们之间飘洒,眼睛慢慢对上他眼睛,漆黑的瞳仁,睫毛好长……“你干什麽?”周月觉得手里一空,低头时手里确实是空的,再擡头手机已经在他手里了。
“你拿我手机干什麽?这是个人隐私知不知道?”她厉声呵斥,气得脸通红,可他像没听见,叼着烟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还给她,“这东西留着对她是个麻烦,周小姐请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随心所欲对大家都不好。”
周月拿着手机,低头看空白的好友列表,再不说话,听见他说:“江总让我们过去。”时也只笑一下,心像掉进雪夜冰冷的江水里,半晌,他的声音在头顶再次响起:“买书下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