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时人进来,而他却依旧眼眸低垂,等一双穿了蓝色平底鞋的脚出现在视野里,拉开椅子,坐下,他才低着头慢慢地笑了。
“生日快乐。”
坐着的女人一愣,下意识看向审讯室的墙,那是单面镜,映照出她惨白的脸,镜子後面此刻应该站满了人。
“别看了。”江淮还是低着头笑,“不是警察同志告诉我的。”
他咯咯笑了几声,薄得不能再薄的胸膛起伏,“还跟我说你爸为了让你早上学,乱报的生日,你骗鬼呢。”
他笑了一阵儿,再笑不出来,把自己戴了镣铐的手放下去,放在膝盖上,头垂得更低,轻声道:“好啦,别生气了,我那天说的也是气话,再回到沙河街,我也不舍得杀你。”
女人沉默,他也不期盼她的回应,只望向审讯室空白的墙,喃喃自语似的说:“那天,我醒着做了一个梦,说是梦但也不像梦,一切都太真实了,我疼得要爆炸,迷迷糊糊也还是被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拖回家。
但这次不一样,我输了,要杀我的人赢了,从此以後香港和深圳再没有江淮的一席之地,我成了一无所有的小瘪三,只能和救我的蠢女人一起窝在沙河街臭烘烘的筒子楼里相守一生。”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你说这算不算一个美梦?”
“可是梦醒後我很快就想到……”他再次低下头,笑着说:“我要真成了没钱没势的小瘪三,那女人就不会跟着我了。”
漫长的沉默後他看着审讯室门口叹息一声,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可语气却依然轻松:“阿杰那个小畜生,抓捕那天倒被他给跑了,跑回家杀了老婆女儿再自首,就为了到我面前告诉我,他对我很失望。”
“还没出这门呢,就把舌头咬了。”江淮看着门口的花岗岩地板,血污早已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沉吟半晌後笑道:“你呢?”再眨眨眼,深吸一口气说:“这样吧,我换个问法。”
他终于擡起头直视女人的眼睛,
“你有没有,真心待过我。”
女人也看着他,看了很久,之後平静地丶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们久久地对视,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淮笑了,点点头说:“放心,欠你的我会还。”
女人听了这话便收了目光,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听到江淮叫她。
“周月。”
周月回头,江淮还是笑着,只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明媚灿烂的笑容。
“非典那一千万是干净的。”他笑着说,眼尾洇开红色,“我是真心的。”
周月转头飞奔出去,警察鱼贯而入,身後审讯室传出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周月一路跑,胸口的疼痛愈来愈烈,她不得不停下大口大口喘气,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
她弯腰扶着膝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明暗交界线上,身後是阴影,而前方是阳光。
她站在原地,发现原来从审讯室出来的这条长廊是一座桥,有个说法是犯人走过叹息桥便可赎清此生罪孽,不知道这拱形长廊是否有渡人的含义在。
可是人只能渡己。
她站起身,望着前方的灿烂千阳,还是没有回头。
“周月的这一生就到此为止吧。”
她说完,走进阳光。
2018年8月28日,嫌疑人江淮对所犯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2018年8月29日,嫌疑人江淮在移送司法部门途中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