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间有种特殊的人类,他们是神与人结合的血脉。他们继承了神的法力,却只有人的寿命,天界轻蔑地称之为狗神。狗神不得入天界,而人类也一直对狗神存在着畏惧之心。所以在人间的狗神们都隐藏自己的身世,和普通人类生活在一起,默默成亲生子繁衍生息。
然而狗神的血脉却这样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第四次神魔大战中期,冥界近乎瘫痪,这时狗神们不再沉默,担负起身为神之子的责任,以己之血为祭,以渡魂歌为媒介,送鬼魂直接入轮回转生。短短的两百年,尽职保护人间的狗神们赢得了人类的信任与尊重,给予了他们新的名字:封魂师。
封魂师分支众多,其中以雪鳞、白氏、皇娶、风绮四族神力最强。
那是封魂师的极盛时期,他们中强者可开轮回之眼,看清凡人的前世今生,会降妖,可除魔,占凶吉,渡苍生。神力愈强者肉身愈是不可负担,寿命愈短。
第四次神魔大战,今人又称之为上古神魔大战,不过是以传说的方式流传。
数百万年过去后,由于封魂师与凡人结合的繁衍方式,血脉也一代代削弱下来,直到女性封魂师从族群里消失。封魂师们才意识到,人类女子的眼泪和血液是可以削弱神力的。于是又经过了漫长的传承,小族群的封魂师已经再无神力,剩下的四族也远远不及祖先们力量的十分之一。
于是后来的封魂师们的传承不再近女色,不靠生育来传承,而是挑选有慧根的孩子直接将封魂师的血液渡到继承者的身体内。即使如此封魂师们也渐渐地没落了,到了人间九国并立时期,还在行走的封魂师们只有白氏和风绮二族,雪鳞和皇娶不知所踪。
封魂师的故事讲了将近一个时辰,卖伞郎折服在柳非银那抑扬顿挫、华丽慵懒的声线中,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听完后,他轻轻地泄了一口气,“所以白老板找我来,不是除妖,而是要帮我……为什么?我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白清明微微一笑:“今日在下出门,天将雨,以卖伞为生的人却送了在下一把伞。我店中是卖棺材的,又不能送人棺材。家师生前有叮嘱,受人恩惠要还。”
卖伞郎来到九十九桥镇已经八年多,一直等,一直等,这世界上他不认识谁,也没想过要寻求帮助。今日桥上遇到一个人说,我们交朋友。他没有过朋友,所以他很心动。
他垂着头想了半天,酒喝下去,四肢暖洋洋的,心想着自己大约也是喝醉了。卖伞郎说:“小人与上一世的他结识于白泽岭。”
(七)
上一世,白泽岭深山处,卖伞郎背着竹筐走在狭窄的羊肠山道中迷了路。
他无头苍蝇般到处走,夜色渐浓,远处是野兽的嚎叫和惊起的鸟雀四下逃窜的声音。他摸索着前行,看到一挂瀑布下的潭边有燃起的火光。
卖伞郎走过去,看到篝火边坐着一个人,火上架着一只野兔在烤。
那人刚洗过澡的样子,头湿漉漉地绑在头顶,甲胄叠放在一边,赤裸着伤痕遍布的上身,正扯烂衣料一点点地擦拭右肩皮开肉绽的剑伤。就在卖伞郎离他几步远时,他突然抓起身边长枪,锋利的枪尖抵在他喉咙的一寸处。
“你是谁?”
卖伞郎惊骇不已:“……迷途的货郎。”
那人回头打量他,他也打量那人,那人生了张斯文俊美的轮廓,一双眼睛却好似从头狼的眼眶中摘出来的,那是从血雨腥风中一路杀过来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卖伞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喉咙,强装淡定道:“小人看到篝火才过来的,如有冒犯之处……”
“行了!”那人粗鲁地打断他,把枪放到一边,“你身上带伤药了吗?”
山中毒蛇猛兽多,又难免风寒热之类,出行在外的货郎都会随身带些药防身。“带了。”
那人一伸手:“给我。”
卖伞郎一愣,这人是个军爷,还是个流氓。卖伞郎拿出药给他。那人一言不地拿出药闻了闻,确定是创伤药。
“军爷,您伤在右肩不方便,让小人帮您吧。”
那人想也不想,把药包递了回来,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卖伞郎拿碗取来干净的潭水,把一部分药粉化在水中,先是重新清洗了一下伤口,又拿出随身的小刀在火上烤了,削去一小部分腐肉。把伤口彻底处理干净后,卖伞郎伶俐地上药,拿出柔软的白棉布一层层地包扎好。
从头至尾,二人都没有说话,那人只是从头到尾都盯着卖伞郎近在眼前的脸。卖伞郎还是少年未长成的身姿,五官精致如美玉,这张脸生为女儿身英气十足,生为男儿身淑雅俊美,都是极好。
包扎好伤口,卖伞郎重新换了一碗清水,默默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从竹筐里拿出烤干的玉米饼,一点点地掰碎塞进嘴里,嚼得极慢极文雅。
那人又问:“有没有盐巴?”
卖伞郎找出盐巴递过去。
“连辣椒粉也带了?”
卖伞郎把辣椒粉也默默递过去。
那人拿了在野兔上涂涂抹抹半天,野兔香味四溢,他撕了个腿递过去,“谢礼。”
卖伞郎看了他一眼,接过兔腿,像个松鼠一样双手抱着小口小口地啃。他饭量小,吃了一小半就饱了,从竹筐里拿出油纸包好放回竹筐里,接着再捧起木碗,慢慢喝水。
那人看了他半天,突然“噗嗤”笑出来,而后肩膀止不住地耸动着,接着开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