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宏刚用干净的白布条将林小五的伤口重新缠紧,指尖还残留着三七与当归混合的苦涩气息,那气息顺着鼻腔钻进喉咙,带着几分草药特有的辛辣。
他正俯身收拾草药箱,驿卒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鞋履在青石板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脸上满是慌张,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连说话都带着明显的颤音:“陈先生!不好了!周大人的贴身侍卫——就是那个总跟着大人的黑脸侍卫,已经在驿馆门口等着了,说请您即刻去州府议事,还说……还说有天大的急事,耽误不得!”
陈则宏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块石头砸中,瞬间明白过来——定是赵队正连夜将昨晚驿馆遇刺、林小五被捅成重伤,还有那个被抓的黑衣人熬不住审问、招供出幕后之人的消息,一并上报给了周大人。
他连忙直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边的小木凳,“咚”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他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林小五的手背,那手背还带着几分冰凉,显然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他放柔声音,轻声叮嘱:“小五,你好好躺着休息,别乱动伤口,我去州府一趟,跟周大人说清楚情况,很快就回来。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大牛,他就在门外守着。”
林小五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却努力聚焦在陈则宏脸上,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先生……您……您小心点……”
“放心,我没事。”
陈则宏笑着点点头,又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大牛。
大牛身材高大,此刻正攥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铜环被他握得烫。
陈则宏神情严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大牛,你留在这里好生照看小五,他要是渴了,就去厨房端些温茶水来,别太烫;要是饿了,就把我昨天让厨房蒸的小米糕拿来,掰碎了喂他。记住,千万别让他下床,伤口刚包扎好,一动就容易裂开。还有,要是有任何可疑人员靠近这个房间,不管是谁,哪怕是驿馆的杂役,你都别跟他废话,直接敲响驿馆前院的铜钟,钟声能传半里地,巡逻的驿卒听到就会过来支援,知道吗?”
大牛用力点头,头点得像拨浪鼓,攥着刀鞘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先生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林小哥的房间!谁要是敢来捣乱,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拔出一点刀身,露出寒光闪闪的刀刃,显然是真的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陈则宏又看向一旁的二柱,二柱手里正攥着一块干净的布巾,紧张得不停揉搓。
陈则宏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几个不同样式的铜牌,分别对应驿馆不同房间的锁。
他将钥匙递到二柱面前,语气缓和了几分:
“驿馆的后门和粮仓钥匙你拿着,后门的锁是新换的,你每隔一个时辰去巡查一遍,开锁的时候仔细看看锁芯里有没有异物,别让人做了手脚。粮仓那边也别忘了去看看,里面存着流民们的口粮,要是出了差错,麻烦就大了。还有,记得锁好门,别再给刺客可乘之机。”
二柱双手接过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钥匙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疼,他却丝毫不在意,重重应下:
“先生放心!我一定守好驿馆,后门和粮仓我会盯着,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安顿好一切,陈则宏才跟着周大人的侍卫往州府赶。
侍卫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脚步飞快,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急,显然是得了紧急命令,生怕耽误了时间。
陈则宏也加快脚步,长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周大人向来沉稳,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很少如此急着召人,此次这般急切,想必是得知刺杀事件后,真的动了肝火。
刚踏入州府正厅,一股压抑的怒气就扑面而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周大人坐在公案后,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铁青得像块冷铁,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寒意。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关于刺杀事件的奏报,奏报的边角被他捏得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凸起了,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公案上的青瓷茶盏歪倒在一边,淡绿色的茶水洒了一地,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顺着石板的缝隙慢慢渗透下去,留下一圈深色的痕迹,显然是周大人得知消息时怒极之下碰倒的。
厅内的几个幕僚垂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肩膀微微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周大人沉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即将怒的雄狮。
“陈先生,你来了!”
周大人看到陈则宏,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里还带着未平息的怒气,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的铁,烫得人不敢靠近,
“昨晚你在驿馆遇刺,小五被刺客捅成重伤,流了那么多血,差点就没救了,这事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派人告诉我?若不是赵队正今早天不亮就把黑衣人招供的结果送来,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我的幕僚在驿馆里差点丢了性命,不知道我的人在我的地盘上,连基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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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宏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几乎要碰到地面,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郑重:
“大人息怒,昨晚事突然,已是后半夜,当时驿馆里乱作一团,小五的伤势又紧急,我怕深夜惊扰大人休息,耽误大人处理公务,又想着先安顿好小五的伤势,查清刺客留下的匕、脚印这些线索,等天亮后再详细向大人禀报。况且,我也没想到,这伙刺客的背后,竟会牵扯到张别驾的管家钱老三,更没想到他们的胆子会这么大,敢在驿馆里动手。”
“钱老三?”
周大人猛地一拍公案,“啪”的一声巨响,震得公案上的笔墨都跳了起来,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白色的奏报上,晕开一团黑色的痕迹。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里满是狠戾,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随时可能扑上来:
“一个小小的管家,不过是张承业身边的一条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派人刺杀我周某人看重的幕僚!这背后,分明是张承业在撑腰,是他觉得我推行的审计制度断了他的财路,断了他勾结官员贪赃枉法的路子,便想动我的人,这是公然挑衅我的权威,是不把我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周大人在厅内来回踱步,脚下的黑色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出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之前他派人拉拢你,许你高官厚禄,想让你放弃推行审计制度,你不肯;他就纵容李默散布流言,说你是北狄奸细,想败坏你的名声,让你在永安州待不下去;如今见流言没用,竟丧心病狂地动了杀心!真当我永安州是他张承业的后花园,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真当我周某人是软柿子,好欺负不成?”
他走到陈则宏面前,停下脚步,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语气里带着几分斩钉截铁:
“陈先生,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敢在我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就得付出代价!今日我便要让永安州所有官员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主事的人!谁才是能决定他们前程命运的人!谁才是能保护他们,也能随时让他们身败名裂的人!”
说完,周大人高声喊道:“传捕头王虎!立刻让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