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香料铺的木门每天清晨准时打开,“吱呀”一声轻响,像含着三分暖意的问候,跟西市的晨光、晨雾,还有早起的街坊打了个照面。
门板是松木的,被陈则宏用桐油刷了三遍,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琥珀色,纹理像被精心梳理过的丝线,清晰地印在木头上,边缘被往来的手摩挲得光滑如玉,没有一点毛刺——那是无数次开门、关门,无数次街坊伸手扶着门板进出留下的痕迹,透着日子的踏实与烟火气。
柜台前的薄荷盆摆在靠窗的位置,是小花从租住的小院里移栽来的。
薄荷的茎秆挺拔,叶片是嫩生生的绿,像被晨露洗过一样鲜亮,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嗒”地滴在窗台上,带着淡淡的清凉气息,混着铺子里的香料味,格外清爽。
偶尔有早起的蜜蜂绕着薄荷飞,嗡嗡的声音轻得像一层薄纱,给这安静的清晨添了几分生气。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五香辛香,不是那种刺鼻的冲味,而是醇厚绵长的香气——那是陈则宏前一天晚上提前磨好的香料,用干净的陶缸装着,在铺子里沉淀了一夜,香料的味道慢慢融合、酵,愈浓郁。
刚开门,这香味就像长了脚,顺着门缝飘出去,引得路过的街坊纷纷抽着鼻子往这边望,卖豆浆的张叔推着小车经过,还特意停下问:“老陈,你家这香料又磨新的了?闻着比昨天还香!”
自从铺子开张,陈则宏就琢磨着一套经营法子。
每天晚上关店后,他都会坐在柜台前,就着油灯的光,回想当天的生意——哪个街坊买了香料,有没有提什么建议;哪个步骤能改进,让街坊更方便。
他知道这个异世重人情,却也缺诚信:不少铺子卖香料时,会把碎渣掺进好料里,称重时还会故意把秤砣压低;有的铺子看到生客就抬高价格,看到熟客就敷衍了事。
街坊们虽有不满,却也只能忍了,毕竟家家户户都要用香料,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不买。
陈则宏不想这样。他经历过颠沛流离,知道“踏实”两个字对普通人有多重要。
他只想靠“实在”站稳脚跟,让小花能在一个不用提防算计、不用担惊受怕的环境里生活,不用再像在青石镇那样,因为怕被地痞找麻烦,而刻意扮丑、躲躲藏藏。
所以他给自己定了规矩:原料必须买新鲜的,绝不掺碎渣;价格必须明码实价,生客熟客一个样;服务必须贴心周到,能帮街坊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这天一早,天刚亮透,晨雾还没完全散去,卖菜的李婶就提着菜篮来了。
她的菜篮是竹编的,边缘有些磨损,里面装着新鲜的青菜,沾着泥土的气息,还带着晨露的湿气——那是她凌晨去城外菜园子摘的,新鲜得能掐出水。
李婶是陈家的老主顾,几乎每隔三天就来买一次五香粉,家里的炖肉、腌菜,都离不开这味料。
她走到柜台前,从布兜里掏出五文钱,放在柜台上,随手从柜台上拿了三包五香粉,转身就要走——她心里还琢磨着,中午用新买的青菜炖肉,再放一勺陈家的五香粉,肯定香。
陈则宏赶紧叫住她:“李婶,您等一下!”
他快步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包五香粉放回原位,手指轻轻拂过布包上的小太阳,笑着说:
“李婶,您多拿了一包,咱们的五香粉两文钱一包,五文钱只能买两包,我再找您一文钱。”
李婶愣了愣,手里的菜篮都差点歪了,青菜叶子蹭到了裤腿,她却没在意,笑着摆手:“哎呀,老陈你太实在了!我刚才光顾着琢磨中午炖什么菜,没数清楚。我还以为跟别的铺子一样,能多蹭一包呢——上次我在东市的‘福记香料铺’,付了四文钱,掌柜的还主动多给我一包,说‘照顾老主顾’,结果我回家一看,那包香料是受潮的,里面还有霉点,扔了可惜,留着又不能用,最后只能忍痛丢了!”
陈则宏却认真道:“李婶,咱们做生意得货真价实,多少钱多少货,不能含糊。别的铺子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咱们陈家的铺子,就得让街坊买得放心、用得安心。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生意也做不长久。”
说着,他从钱袋里找出一文钱——那是一枚崭新的铜钱,边缘还带着光泽,他用干净的布擦了擦,确保没有灰尘,才连同两包五香粉一起递过去。
他又从柜台下的小罐里多抓了一小撮香料,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到李婶手里:“这是送您的,下次炖菜试试,要是觉得味道不够浓,或者想换个口感,再跟我说,我给您调整调整——喜欢香一点,就多放桂皮;喜欢麻一点,就多放花椒。”
李婶接过钱和香料,手指碰了碰油纸包,心里暖暖的,像被晨光晒过一样。
她连声道谢:“老陈,你这实在劲儿,真是少见!现在的生意人,能像你这样为街坊着想的,太少了!以后我不仅自己来买,还得让我那几个姐妹也来你这儿买——她们总说找不到好香料,我让她们来试试你的,保证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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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很快在街坊间传开了。
大家在粮铺买米、在肉铺买肉时,都忍不住提起:“陈家的铺子不坑人,多拿一包都主动还回来,还送香料,咱们以后买五香粉,就去陈家!”
有次卖肉的王屠户给客人切肉时,还特意推荐:“你买了肉,去隔壁陈家买包五香粉,炖出来的肉香得能让你多吃两碗饭!”
没过多久,隔壁粮铺的王掌柜也来了。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褂,布料是上好的棉麻,看着比普通街坊体面些。
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布包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那是他妻子亲手绣的,用来装给远方儿子寄的东西。
王掌柜走到柜台前,笑着说:“老陈,给我来十包五香粉,我给远方的儿子寄去,他总说外面的香料不好吃,惦记家里的味道。”
陈则宏接过香料,没有直接递给王掌柜,而是从柜台下拿出一张油纸——那是他特意从纸铺买的厚油纸,防潮性好。
他把十包五香粉整齐地放进油纸里,层层裹好,边角处都折得严严实实,又用麻绳仔细系紧,打了个结实的结。
最后,他拿出一支毛笔,蘸了点墨,在油纸外面写了“防潮”二字,字迹工整有力,没有一点潦草。
“王掌柜,这样寄过去,香料不会受潮,味道也不会散。”
他一边说,一边把包裹递给王掌柜,指尖还轻轻碰了碰包裹,确认系紧了,
“您儿子在外地,吃到家里的香料,就像吃到家里的饭菜一样,也能想起您的心意。对了,您寄的时候,记得跟驿站的人说,让他们把包裹放在干燥的地方,别跟湿货放一起。”
王掌柜接过包裹,指尖碰了碰油纸,能感觉到里面的香料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晃动。
他感慨道:“老陈,你这心思比咱们本地人还细!我之前给儿子寄粮食,就是直接装在布包里,结果到了地方,粮食都受潮霉了,儿子心疼得跟我说了好几天。你这么一弄,我就放心了。难怪你的生意好,就冲这份细心,也得常来!”
更让街坊觉得贴心的,是陈则宏允许老客少量赊账。
西市口的张大爷是个孤老,头花白得像雪,背有些驼,走路时需要拄着一根木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