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的吏员们都屏住了呼吸,王吏员甚至悄悄拉了拉陈则宏的衣角,示意他小心应对。
陈则宏却不慌不忙,抬眸看向李嵩,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卑不亢地回应:
“回钦差大人,试验田并无奇招,不过是‘选种、改具、轮作’三者并行,都是基于农事规律与流民经验总结而来,绝非投机取巧。”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选种上,下官去年秋收后,便从流民手中收集各地的麦种,挑取颗粒饱满、无病虫害、穗粒多的优质种子,经三日日晒杀菌,再用温水浸泡半日催芽,这样处理后的种子,出芽率较普通种子高一成五,长势也更健壮;
农具上,晚辈现传统犁具笨重,流民耕作时费时费力,便与州府铁匠铺合作,改良出窄犁头、弯犁杆的曲辕犁,犁头更锋利,能深耕土地,弯犁杆则省力,流民一人便能操作,耕作效率提升五成,这样流民才有精力精耕细作,而非粗放种植;
轮作上,晚辈从流民口中得知‘豆谷轮作’的老法子,便加以改进,粟米收割后种豆子,豆子根部的瘤状之物能吸收天地间的养分,滋养土壤,来年再种粟米,亩产便能再增一成——
这些法子,都是晚辈与流民一起在田里摸索出来的,绝非凭空编造。”
“哦?”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陈则宏能说得如此详细,他放下银筷,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尖锐了:
“你倒说说,如何确定这些法子有效?莫不是随口编造些数据,画些假图,只为邀功请赏?
本钦差在京城见多了这种弄虚作假的官员,可别让本钦差在永安州再见到。”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与刁难,几乎是明着质疑陈则宏的政绩造假。周大人的脸色瞬间变了,正要开口为陈则宏辩解,却被陈则宏用眼神制止了。
陈则宏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册子,册子的封面是粗布缝制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
他双手将册子递向侍从,语气平静却带着底气:
“钦差大人,这是试验田近一年的记录册,晚辈每日都会去田里查看,记录当天的温度、湿度、作物长势,每月底还会组织流民与吏员一起丈量土地、称重产量,确保数据真实。”
他指着册子,继续说道:
“就说今年早麦,试验田亩产达到三石二斗,而永安州普通田地的亩产平均只有两石五斗,足足相差七斗;
册子最后几页,是东村、西村的流民联名画的收成对比图,左边是去年未种试验田时的收成,右边是今年试验田的收成,上面还有五十多位流民的手印——
流民们不识字,便用手印代替签名,这绝非晚辈编造,大人若不信,明日可去村落询问流民,他们都能作证。”
侍从将册子呈给李嵩,李嵩接过,缓缓翻开。
册子里的字迹工整清秀,每一页都记录着详细的数据,
“三月初五,温度十五度,湿度六成,麦秆高两尺”“四月初十,施肥一次,用草木灰与粪肥混合”,甚至连某次降雨后作物的变化都有记录。中间还夹着几张手绘的作物长势图,从幼苗到成熟,画得栩栩如生。
最后几页的对比图虽然简陋,却能清晰看出收成的差异,数十个鲜红的手印歪歪扭扭地印在纸上,透着最质朴的真诚。
李嵩指尖划过“轮作养地”的字样,眼神里的质疑少了几分,却又生出新的好奇:
“你说豆子根部的瘤状之物能养地,可有凭据?寻常农户只知种豆收豆,从未听说豆子还能养地,你莫不是牵强附会?”
“回大人,”
陈则宏解释道,
“下官幼时曾听家乡的老农用‘豆田种谷,谷田种豆,三年不荒’的俗语,后来在永安州推行试验田时,便特意做了对比。
晚辈选了两块土质相同的田地,一块种完豆子种粟米,另一块连续种粟米。
秋收时现,种过豆子的田地,土壤松散肥沃,用手一捏便能散开,粟米的根系也更达,能扎得更深;而连续种粟米的田地,土壤板结坚硬,一锄头下去只能刨出浅浅的坑,粟米根系短而细,产量也比前一年下降了一成。
这便是豆子养地的凭据,大人明日去试验田查看,便能看到两块田地的差异。”
他的话通俗易懂,没有引用晦涩的典籍,却句句都有实例支撑,蕴含着越时代的农学知识。
李嵩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里对陈则宏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个读书人,不仅懂农事,还肯下苦功做试验,绝非只会空谈的酸儒。
李嵩放下册子,话锋又转向吏治,显然不想轻易结束考验:
“听闻你还在永安州推行了什么‘量化考评’,让吏员办事效率大增?
可本钦差从京城出前,却听人说,有老吏员抱怨此法过于严苛,不近人情,甚至逼得有些老吏员想辞官——你这是为了政绩,不顾老吏员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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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比之前的质疑更尖锐,直接将吏治改革与“苛待老吏”挂钩,若是回答不好,便会落下“急功近利”的罪名。
陈则宏却依旧语气平和,没有丝毫慌乱:“回大人,吏治之要,在于‘赏罚分明、公平公正’,而非‘纵容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