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的语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要将这沉重的事实烙印在空气中:“你的妖丹……或者说,你体内凝聚力量的核心,在那场冲击中已经……彻底破碎消散,无法挽回。在你昏迷时,我已将那破碎残留的、可能阻碍生机恢复的最后一点痕迹……取了出来。”
她掌心一翻,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出现,里面几片黯淡无光、如同枯死星辰般的晶体碎片静静悬浮。
“不过,即使是这样,它也已经不再能挥妖丹真正能有的作用了……”她轻轻放下瓶子,目光重新落回令狐蕃离脸上,碧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等待,等待着他可能的崩溃、质问或绝望的沉默。
毕竟,这枚妖丹,凝聚着令狐澈毕生的修为与心血,是他留给令狐蕃离最珍贵、最无可替代的遗产。月岚刀锋利,金牌象征身份,铠甲提供防护,但唯有这枚妖丹,承载着令狐澈存在的本源力量,是真正的传承象征。失去它,意味着彻底断绝了令狐澈一脉力量传承的可能。
然而,令狐蕃离的反应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听到这足以让人崩溃的消息,他只是微微一怔。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容容的身影,里面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绝望灰暗,甚至连一丝不甘的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片平静到极致的澄澈,如同深秋无波的古潭,仿佛容容所说的,不过是拂过窗棂的一缕清风。
短暂的沉默在室内流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微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令狐蕃离的目光缓缓从容容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梧桐树叶。他的嘴角,竟然又缓缓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
那笑容不再是得知东方月初安好时的狂喜与释然,而是一种……看透世事、放下执念后的通透与豁达,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温和力量。
“这样啊……”他轻轻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容容姐,你知道我其实已经见过阿爷了吗?”
“见过……他?你的意思是……”容容的碧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令狐蕃离转过头,重新看向容容,眼神清澈而明亮:“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在梦里见到阿爷了。他告诉我,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为了保护大家和报涂山的一箭之仇,去做那件事,是我自己选择,无论后果是什么,我都会坦然接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越年龄的笃定:
“而且,哪怕是重来一次,我想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仅仅是断绝掉我一个人的修炼前途,就换来可能的无数人的存活……这不是很划算吗?”
他顿了顿,笑容在脸上绽开,如同拨云见日,明亮而温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却又蕴含着一种豁朗:“我一直想做的,就是这个啊,容容姐。保护我在乎的地方,保护我在乎的人。”
他豁达一笑,语气轻松地补充道:“而且,容容姐,倘若是担心我因为修炼前途断绝就心灰意冷的话,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再说了,我可没什么修炼天赋啊……不然也不会到了如今还要靠我阿爷给我的妖丹去保护大家。”他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毫无芥蒂。
“只是不知道,”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容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容容姐过去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被令狐蕃离突然的跳跃性思维弄的一晕的容容下意识地歪了歪头,碧眸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我说的话自然算数。只不过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令狐蕃离的声音清脆而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音色,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涂山三当家的身边,还缺一位账房先生吗?”
账房先生?
容容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药汁在碗中轻轻晃出细小的涟漪。她愣住了。
记忆瞬间被拉回到近半年前,令狐蕃离营救桓城玉回来后,在养病的那段日子。某次闲聊,她确实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既然如此,倘若你数算不错,日后也可来我身边做个账房先生。”在那以后也确实偶尔繁忙会让令狐蕃离帮忙打个下手。
但是,那真的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是看他养病无聊时的随口调侃,如同拂过水面的柳枝,未曾想过会留下痕迹。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倔强又拼命的小家伙,竟然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并且选择在此时此刻,在他刚刚得知失去了最重要的力量传承、前途未卜的时刻,用这样一种方式提了出来。
容容的心湖,被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圈圈带着暖意和微酸的涟漪。
啊,还真是个……有趣又让人心疼的小家伙。她暗自好笑,又轻轻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