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城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细碎的雪粒子在清晨的寒风中打着旋儿,落在东书房庭院尚未扫净的青石板上,很快便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令狐蕃离踏着这微湿的寒意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清冽的空气,驱散了屋内暖炉烘出的些微窒闷。
室内温暖如春。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容容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份边缘泛黄、纸质脆弱的卷轴。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交领夹袄,袖口收紧,更显手腕纤细。长松松挽了个低髻,仅簪了一朵小巧的、用白玉雕成的梅花,清雅别致。
案头一只素白瓷瓶里,斜斜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幽冷的暗香浮动,与松烟墨的气息交织缠绕。
“容容姐。”令狐蕃离轻声唤道,脱下沾了雪粒的外衫挂在门边衣桁上。
“那边的事儿结束了?”涂山容容闻声抬头,碧眸在暖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看到是他,唇角自然漾开浅笑,“快过来。今日有件精细活儿,需要你这双稳当的手帮忙。”
令狐蕃离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她正展开的那份卷轴上。那显然是一份年代久远的文书,纸色沉暗,边缘多有虫蛀和破损,墨迹也有些洇散,透着一股时光沉淀的脆弱感。
那卷几个古朴的篆字依稀可辨:《涂山风物志·古泉篇(残卷)》。
“这是……”令狐蕃离眼中露出好奇。
“从库房深处翻出来的,记录了一些早已湮灭的涂山古泉眼位置和特性,对厘清某些地脉变迁或许有参考价值。”
容容解释道,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一处脆弱的裂痕,眉头微蹙,“可惜破损得太厉害,尤其是中间这几处,虫蛀连成了片,墨迹也快脱落了。寻常的修补浆糊怕是不行,也怕损伤原纸。”
她指了指案头一个打开的小巧锦盒,里面放着几种颜色深浅不一的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一小碟调制好的浅米色浆糊,还散着淡淡的草药清)、几支极细的软毫笔,还有一把细如牛毛的镊子。
“倘若你还有心神,不妨试试用‘托补’的法子,用最薄的桑皮纸衬在背面,沿着破损边缘一点点粘合加固,尽量保住原有的墨迹。”
文书修复?令狐蕃离下意识的看向容容,歪了歪头。
“…………如此精巧,我怕做不好。”
“不会,我从旁为你把关。”
容容说着让出主位,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将锦盒里的工具推到令狐蕃离手边,又点燃了一盏光线更集中、温度更低的小型琉璃灯,放在卷轴上方。
“光线调亮些,看得清楚。浆糊用这个,我加了点鱼鳔胶和明矾,粘性适中,干了也柔韧,不会让纸脆。”
她轻声指导着,气息拂过令狐蕃离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梅香。
令狐蕃离定了定神,拿起镊子,夹起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浅褐色桑皮纸,用细毫笔尖蘸取一点点特制的浆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纸片衬在一处虫蛀孔洞的背面。
修补的动作必须极轻、极稳,既要让浆糊渗透到两层纸的纤维间,又不能过多导致洇染到正面的墨迹。他全神贯注,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那方寸之间的破损处。
容容安静地看着他操作,目光专注而带着鼓励。看他手法虽然生疏,但那份沉稳和用心却让她暗自点头。
偶尔在他犹豫如何下手时,她会适时地轻声提点一句:“这片墨色深的地方,纸更脆,浆糊再少半分。”
“边缘毛糙处,可以顺着纸的纹理,用笔尖轻轻压服。”
她的指点精准而实用,没有半分急躁。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窗外,细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色却愈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书房内,只有琉璃灯芯燃烧的微响,笔尖偶尔触碰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梅香、旧纸的气息和那淡淡的浆糊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沉静氛围。
令狐蕃离成功修复了一处较大的破损,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涂山容容适时地将一盏温热的茶推到他手边:
“歇歇手,喝口茶。做的不错,比我预想的要稳。”
茶是温润的红茶,加了少许蜂蜜和捣碎的梅花瓣,滋味醇厚回甘,带着一丝清冽的花香。
“谢谢容容姐。”令狐蕃离端起茶盏暖手,目光落在瓶中的红梅上。
“这梅花真香,是后山梅林采的?”
“嗯,晨起路过,见这几枝开得精神,便折了来。”
涂山容容也端起自己的茶盏,碧眸望着瓶中那抹嫣红,“冬日里的一点生气。看着它,仿佛也能沾点凌寒的劲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关于后山哪株老梅开得最好,关于今年初雪的早与晚。身上的疲惫,也在这片刻的闲适和袅袅茶香中渐渐消融。
休息片刻,修复工作继续。
这一次,轮到一处墨迹洇散、字迹模糊的边缘。令狐蕃离更加小心,几乎是用笔尖“点”着浆糊,一点点将极薄的桑皮纸粘附上去,试图固定住那些摇摇欲坠的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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