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肯定道,声音里注入了一丝回忆带来的温度,“那里……地势颇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涂山部分城郭与远山景致。最重要的是,那里草木极其蕃盛,四季常青,生机勃勃,充满了自然野趣。”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更深的、不易察觉的怅惘,“说起来,你阿爷令狐澈,当年……就很喜欢去那里。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草木蕃盛,不离其根’,据说便是在双生峰上,看着脚下那片深深扎根于山石土壤、顽强生长的林木时,有感而。他说,无论外出执行何等危险艰难的任务,漂泊多远,只要任务结束,归来时能看到双生峰的轮廓,看到这漫山遍野、依旧生机盎然的蕃盛草木,便知道……家,已经不远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仿佛透过这句承载着过往岁月与情感的话语,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曾经孤傲冷峻的狼妖,在每一次浴血奋战、风尘仆仆的归途上,途经双生峰时,勒马驻足,默默眺望涂山方向时,那双锐利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名为“眷恋”的柔软光芒。
说到这里,容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泛着陈年旧事气息的回忆压回心底。
她将目光从虚渺的远方收回,重新聚焦在令狐蕃离沉静的面容上,眼神变得有些深邃难测,带着探究的意味:“东方月初,自从当年跟着你一起来到涂山,在那时就懵懵懂懂地喊着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风也经历,雨也经历过,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他却始终像个小太阳似的,执着地追在姐姐身后,不肯离去……直到如今,他终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要去完成那场迟来的表白了。蕃离,”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了几分,“你怎么看?你觉得……姐姐她,会答应他吗?或者说……她能够,跨过心中那道坎吗?”
令狐蕃离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太过沉重,答案也远非他所能揣度。然而,在容容提及“心中那道坎”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异常清晰地闪过了曾经偶然窥见的一隅——那是在容容的梦境深处,惊鸿一瞥看到的破碎画面:残破倾颓的庙宇,弥漫不散的血腥气,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的年轻小道士,以及……幼年涂山红红那瞬间猩红的眼眸中,所爆的、混合着原始暴戾、巨大茫然与某种被深刻烙印、几乎将灵魂都撕裂的……复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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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横亘在涂山红红与人类,或者说,与任何试图过于靠近她、建立深刻羁绊的存在之间,一道深不见底、仿佛弥漫着无尽寒意的巨大鸿沟。那是她强大力量与冷艳外表之下,无人能轻易触碰的、最沉重的秘密与伤痕。
而容容,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能从令狐蕃离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在他陷入沉默,垂眸思索之际,她已经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带着奇异笃定的语气,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叠叠、无形却足以扰乱心神的涟漪:
“而且……每年到了七夕这一日,姐姐,她……都会有约的。”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仿佛某种沿袭了无数年的、冰冷而既定的规则般的笃定。
“……”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近乎凝滞的沉默。先前那因分享“秘密”而带来的些许活泛气息,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份沉重,悄然黯淡了几分,只有那清雅的茶香,依旧不屈不挠地在空气中袅娜盘旋,却再也无法驱散那弥漫开来的、带着凉意的静默。令狐蕃离的目光,不自觉地、如同被无形之物牵引般,落在了容容如瀑的青丝间。
那里,斜斜簪着一支样式极为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古朴笨拙的木簪。那是他当年初学雕刻之术时,怀着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隐秘而诚挚的心意,在灯下反复打磨,亲手制作而成,并寻了个由头送给她的。此刻,那木簪就那样静静地、安然地簪在她绿色的丝间,伴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仿佛一个沉默却坚定的见证者,见证着流逝的时光,也见证着某些未曾言明、悄然滋长的心事。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里,谁也没有再试图开口打破这片沉寂。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沉重,时间的流逝也在这凝重的氛围中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捕捉。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已是漫长如岁——
“轰隆!!!”
一声沉闷却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的惊雷,毫无任何预兆地,在涂山上空轰然炸响。那声音是如此巨大,震得书房的门窗都随之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紧接着,几乎是同一时间,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天神倾倒下无尽的委屈与怒火,噼里啪啦、密集而猛烈地砸落在书房的窗棂、门板和高耸的屋顶瓦片上,瞬间便连成了一片气势磅礴、混沌迷蒙的雨幕。
天地间的一切景物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喧嚣的雨声吞噬了所有其他的声响,也仿佛要将人心底所有翻腾的思绪与无声的叹息,都彻底淹没、冲刷殆尽。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暴的雷声和暴雨,如同一声当头棒喝,将令狐蕃离从那种出神的、被沉重思绪包裹的状态中猛地惊醒。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霍然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混合着惊愕与某种急切的神色。
“容容,”他的声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语也比平时快了几分,“我……我需要出去一趟。”
容容闻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智慧与计算的翠绿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复杂的情绪——有理解,仿佛早已洞悉他此刻心中所想;有担忧,为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也为他即将要去面对的可能情况;或许,在那眼眸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彻底分辨、或者说不愿深究的、淡淡的落寞与怅然。
她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他要去寻找谁,去确认什么,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他片刻,仿佛要将他此刻决然的神情刻印在心底。然后,她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雨势凶猛,带上伞吧。”
她说着,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随即,她俯身,从书案旁一个常备的竹编伞筒中,取过一把素雅洁净、散着淡淡桐油气息的油纸伞,递到了他的面前。
令狐蕃离伸手接过那把尚带着她指尖微凉体温的伞,指尖在触碰到光滑竹制伞柄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再多说任何言语,只是在那震耳欲聋的雨声背景中,深深地看了容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关切,有决意,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宣之于口的歉然。随即,他毅然转身,撑开伞,大步流星地踏出了书房门槛,那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几乎是在瞬间,便被门外那一片白茫茫的、滂沱汹涌的雨幕所彻底吞噬,再也寻觅不见。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寂静,不,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那永无止境般哗啦啦作响的暴雨声,如同天地间最沉重而无尽的叹息,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这个世界,也冲刷着留在原地之人的心。
容容独自一人,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静静地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许久,许久,都未曾动弹一下,仿佛化作了一尊美丽的雕塑。
窗外的雷光偶尔闪过,映亮她半边侧脸,明暗交错间,勾勒出她复杂难言的轮廓。她缓缓地、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般,抬手,解开了束着长的青色丝带,任由那如瀑的墨绿色青丝,带着微凉的触感,披散下来,垂落在她的肩背与臂弯。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鬓间那枚陪伴了她许久的木簪,将其紧紧握在温热的掌心。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细细地、反复地摩挲着木簪之上那些简陋却无比用心雕刻出来的纹路。每一道刻痕,都仿佛承载着一段无声的岁月,一段共同经历的往事,一段深埋心底、尚未言明、或许在未来也永难有机会坦然言明的心事。
窗外,雷声依旧隆隆,雨势未有丝毫减弱,如同她此刻波澜起伏、难以平静的心境。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低垂着眼眸,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之下,唯有指尖传来的、属于木簪的微凉而熟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久久,她凝视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唇边逸出一句轻若烟缕的叹息,伴随着一句低不可闻的诗:
“云深难觅月,风起不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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