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费了多大功夫,经历了何等小心翼翼的努力,令狐蕃离才东方月初,从那根危险的浮木上安全哄回了涂山城内他们共同居住的那个小院。
屋内,熟悉的灯火驱散了从外界带入的阴冷与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令狐蕃离不容分说,几乎是半强迫地,动作迅却又不失细致地,帮东方月初扒掉了那身湿透冰冷、紧紧贴在皮肤上、不断汲取着体温和生命力的衣物,然后不容反抗地将他塞进了早已备好、盛满温热清水的浴桶里。
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模糊了东方月初那张依旧写满麻木与空洞的脸。令狐蕃离自己也迅用热水冲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爽舒适的便服。东方听池尚未归来,此刻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份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着空空坐在床上,活像一块死了的木头的东方月初,令狐蕃离叹了口气,然后默默走到与正屋相连的小厨房,动作熟练地引燃了灶膛里的柴火。
他取出一块老姜,洗净,切成薄薄的几片,投入一个小陶罐中,加入清水,细细地熬煮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罐底,很快,姜片那特有的、辛辣而温暖的气息便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他耐心地守候着,直到姜汤滚沸,才将其倒入一个厚实的瓷碗中。
他端着那碗蒸腾着灼人热气、色泽微黄的辛辣姜茶,走到依旧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蜷缩在椅子里的东方月初面前——对方已经自行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的里衣,但头依旧湿漉漉地滴着水。令狐蕃离将温热的碗底不容拒绝地塞进他依旧冰凉的手里。
“喝了它,驱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兄长般的威严和关切,“除非你想明天病得起不来床。”
东方月初机械地、顺从地接过碗,碗壁传来的滚烫温度似乎才刺痛了他麻木的神经,让他找回了一丝与外界的真实连接感。
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异常艰难地吞咽着那辛辣刺喉的液体。滚烫的热流顺着食道滑入仿佛也已被冻僵的胃中,一股暖意这才艰难地、一点点地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仿佛也在尝试着,一点点融化他那颗被巨大失望和冰冷现实彻底冰封住的心。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只剩下姜茶被艰难饮下时出的细微吞咽声,以及窗外那似乎永不知疲倦、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和窗棂的、不肯停歇的雨声。这寂静,比之前的沉默更加沉重,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令狐蕃离沉默着,几次想要张开嘴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东方月初。但是几次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擅长情场的。
就像不久之前东方月初调侃的那样,看看他和容容怎么办一样,他自己的事情都一团乱麻,又怎么能安慰好东方月初呢。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良久,令狐蕃离看着东方月初那副虽然身体回暖、但灵魂似乎依旧漂泊在外的失魂落魄样子,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所以,他沉声开口,终于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现在,情绪稍微平复些了吗?可以告诉我了吗?今天……到底……生什么事了?”
这句话,仿佛一枚精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又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撬动了东方月初那紧紧封闭的心门,击溃了他努力维持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
他猛地放下手中还剩少许姜茶的碗,失落的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如同破损风箱般说出来,让人心碎:
“今天是,七夕,我想和妖仙姐姐表白的。结果,在外面遇到她,就,我……我跟了她……去了城外……一个很隐蔽的……山洞……”
“那里面……好冷……比这雨水冷多了……到处都是冰……厚厚的冰……她……妖仙姐姐…她在里面……藏了一个……一个小道士的……尸体!用千年不化的玄冰封着……保存得好好的……就像……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东方月初抬起头,脸上虽已尽力擦拭,却依旧残留着狼狈的水痕,分不清是未干的雨水还是未能忍住的泪水。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一种被现实荒谬感击中的恍惚:“她……她就坐在那冰旁边……对着那尸体……自言自语……我听见她说……她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才能模仿出那时听到的、仿佛来自幽冥地狱般的、冰冷而浸透骨髓绝望的语调:
“‘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更何况,爱上别人…’”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冰冷与绝望再次狠狠击中,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整个人瘫软地陷进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自嘲与迷茫:
“原来……原来她心里早就……早就没有位置了……空荡荡的,只剩下那块冰……我做的这一切……像个上蹿下跳的傻子一样……我到底……我到底算什么呢?我这些年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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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真相碾压过后,无处着力的空虚和深刻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