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夕阳,将涂山城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却也透着一丝行将落幕的慵懒与迟暮。
作为涂山钱庄的总掌柜,李天玄的府邸位于涂山城较为清静的西区,白墙黛瓦,庭院深深,透着一股老派世家的沉稳与积淀。然而此刻,这份沉稳却被厅堂内激烈的争执所打破。
“父亲!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李琦,李天玄的独子,一个二十出头、眉眼间带着骄矜之气的青年,正涨红着脸,在父亲面前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那个令狐蕃离!还有他身边那个阴沉的桓城玉,还有那个熊澜震!他们算什么东西?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仗着三当家的几分看重,就敢在钱庄如此胡作非为!排挤打压您,裁撤您的亲信,搞什么公投、科举,把好好的钱庄搅得天翻地覆!这哪是改革?分明是掘我们的根!是冲着您来的!”
李天玄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他面皮依旧白净,只是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深重的疲惫,泄露了连日来的心力交瘁。
听着儿子的咆哮,他并未动怒,只是眼神更加沉郁了几分。
“琦儿,慎言。”
李天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李琦的激动,“熊澜震是奉三当家之命行事,桓城玉确有经世之才,至于令狐小郎君…”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年纪虽小,手段却…非同一般。”
说着,李天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令狐蕃离主导下,以桓城玉,熊澜震为双花红棍的改革,旁人看不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局中人,自然是知道这一切的核心都是令狐蕃离。
“非同一般?就是心狠手辣!”
李琦不服气地顶撞,“他搞这些,把您置于何地?现在钱庄上下都在看笑话!说您被架空了!那些寒酸破落户倒是欢天喜地,等着踩着我们往上爬!父亲,您甘心吗?这改革,就算对涂山有那么一点点好处,可对我们李家,对我们这些世代为涂山效力的人,就是灭顶之灾!”
李天玄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儿子:
“灭顶之灾?琦儿,你眼中就只有李家的得失吗?涂山钱庄,是涂山的钱袋子!它若一直如之前那般臃肿低效、弊病丛生,迟早会拖垮整个涂山!道盟虎视眈眈,妖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涂山靠什么立足?靠的就是这源源不断的财源。改革,手段是激烈了些,方向…却未必错了。”
李琦被父亲的目光看得一窒,但仍梗着脖子:
“可…可也用不着如此激进!他这是在动摇根基!是在破坏稳定!稳定才是涂山最需要的!”
“稳定?”李天玄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略带嘲讽的弧度,仿佛在咀嚼一个极其复杂的词汇,
“琦儿,你以为为父不想稳定?为父执掌钱庄多年,求的就是一个‘稳’字!可这‘稳’,是死水一潭的稳,是积弊深重的稳!是表面平静下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崩堤的稳!”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沉痛,“你以为为父知?可是牵一而动全身!盘根错节,动一人则牵动一片!稍有不慎,便是钱庄动荡,涂山震荡!为父所求的稳定,是权衡各方,是徐徐图之,是避免剧变带来的不可控风险!这有错吗?”
李琦被父亲罕见的激动和话语中透露的无奈惊住了,一时语塞。
“至于令狐小郎君…”
李天玄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眼神重归深邃,“这确实动了我们的根基,但也确实…给涂山钱庄,乃至整个涂山,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活水。这水,是清是浊,是能灌溉良田还是冲毁堤坝,现在…还言之过早。”
他疲惫地闭上眼,“为父不恨他改革,为父只是…忧其太急,恐其失控。涂山,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就在厅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时,管家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令狐公子来访,携礼求见。”
李琦闻言,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他还敢来?!父亲!把他轰出去!这黄口小儿,分明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住口!”李天玄猛地睁开眼,厉声呵斥,“不得无礼!请小郎君到花厅奉茶,我稍后便到。”他看了一眼满脸不忿的儿子,“琦儿,你回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李琦恨恨地跺了跺脚,终究不敢违逆父亲,悻悻然退下。
李府的花厅布置雅致,博古架上陈设着古朴的瓷器,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令狐蕃离安静地坐在客位,面前放着一杯刚沏好的清茶,热气袅袅。他身侧放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长条状礼盒。
李天玄换了一身居家的常服,缓步走入花厅。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激动与疲惫,恢复了惯常的精明与沉稳,只是眼底深处的复杂情绪难以尽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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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柜。”令狐蕃离起身,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
“小郎君客气了,请坐。”李天玄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那个礼盒,语气平淡,“不知小郎君今日登门,有何指教?”
令狐蕃离重新落座,开门见山:“指教不敢当。蕃离此来,一是感谢,二是赔罪,三是…请教。”
“哦?”李天玄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感谢何来?赔罪何出?请教何事?”
“感谢掌柜昔日归还先父遗物之恩。”令狐蕃离的目光清澈而真诚,“此恩情,蕃离铭记于心。”他提及阿爷令狐澈时,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孺慕与痛楚,转瞬即逝,却足够让李天玄捕捉到。
李天玄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件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亦或是对父亲故人之后的一点微薄善意,甚至夹杂着些许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心只扑在宏大蓝图上的少年,竟会记得,并郑重其事地提起。
“过往旧事,小郎君不必挂怀。”李天玄淡淡道。
“对掌柜或许是旧事,对蕃离,却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重要一环。”
令狐蕃离语气恳切,“至于赔罪…近日钱庄之事,蕃离行事多有鲁莽激进之处,手段或许失之刚硬,致使掌柜蒙受非议,心中难安,特来致歉。”他再次起身,对着李天玄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