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狼狈不堪的痛哭与求和,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强行撕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厚厚的、冰冷的隔阂。
风暴过后,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缓和。
萧辰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带刺,刻意疏离。他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至少默许了谭韫航无微不至的照顾,默许了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病房里,默许了那只总是试图握住他手的、微凉的手掌。
谭韫航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收起了所有可能带有训诫师色彩的引导和掌控欲,也不再使用任何暧昧撩拨的话语。他只是沉默而专注地做着一切琐碎的事情:喂饭、擦身、读新闻、调整枕头的高度、夜里无数次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算计,只剩下纯粹的担忧、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做错事般的忐忑。
他甚至变得有些笨拙,喂水时会不小心洒出来一点,读新闻时会因为紧张而念错字,有次削苹果差点划到手。
这种笨拙,与他平时那副矜贵优雅、一切尽在掌握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而奇异地消弭了萧辰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和戒备。
原来,褪去所有光环和技巧,这个男人也会慌乱,也会无措,也会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笨手笨脚。
这种感觉并不坏。
日子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缓和与试探中慢慢流淌。萧辰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在搀扶下慢慢下地行走,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
谭韫航扶着萧辰到疗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小七像个黄色的毛绒团子,在他们脚边欢快地蹦来蹦去,追逐着光影。
两人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很舒服,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小七偶尔出的哼唧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一种难得的、近乎宁静的氛围笼罩着他们。
谭韫航看着阳光下萧辰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略显苍白的侧脸,心跳有些失序。
他犹豫了很久,才极其轻声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还恨我吗?”
萧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远处在草地上打滚的小七,目光有些悠远。
恨吗?当然恨过。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那种被欺骗、被玩弄、被欺骗真心,被当作作品一样剖析引导的耻辱和愤怒,是真实存在过的,甚至现在想起来,心口依旧会泛起细密的刺痛。
但是……
当子弹穿透身体、坠入冰冷江水的那一刻,当在生死边缘挣扎、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除了未竟的责任和遗憾,似乎还有这个人。
当从漫长的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张憔悴不堪、写满了担忧和狂喜的脸庞时,当听到那场毫无形象、哭得像个孩子般的忏悔,当感受到这些天来那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照顾和陪伴时。
那浓烈的恨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另外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所覆盖、所软化。
良久,萧辰才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恨过。”
谭韫航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但萧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愣住。
“但现在,”萧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目光依旧没有看他,“更觉得你像个傻子。”
谭韫航:“……?”
他愕然地转头看向萧辰。
萧辰也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出他硬朗却不再冰冷的轮廓,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点嘲弄却又并非恶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