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隽的男人头戴玉冠,身披一袭单薄的飞泉绿长衫,跽坐于朱色案几前……
这人,不正是崔珏吗?!
苏梨大惊失色。
崔珏脸上的笑意早已淡去,唯独剩下一双狭长凤眼,静静凝视她,眼尾轻挑,眸色颇为意味深长。
苏梨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崔珏为何发笑……
她前两天还给他送去亲手炙烤的羊肉,今天又说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烤过肉,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也怪苏梨接近崔珏的心思太过急切,她等不了太久,只能兵行险着,半真半假地瞎编出一段催人落泪的悲惨身世,意图博得崔珏的同情。
苏梨做贼心虚地低头,心中后悔不已:怎么偏偏撞上崔珏了?想来是二人八字不合,天生犯冲。
但在崔珏眼中,苏梨此举,无疑是坐实了她“满口谎话”的恶劣秉性。
苏梨是品行不端之人,崔珏应该阻止崔舜瑛与她深交,免得二人过从甚密……让苏梨带坏了四妹。
崔舜瑛贪玩,天色昏黑也不肯回帐吃饭,还差遣了一个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和谢家几位女郎一起夜猎。
崔舜瑛顺道托付崔珏,稍稍照看一下苏梨。苏姐姐初来乍到,又没有朋友,在猎场人生地不熟,没人护着,恐怕会受欺负。
陈恒是个热心肠,他自告奋勇护送苏梨回帐。
到底是外男,为苏梨的名声着想,崔珏淡声拦下了他:“崔家主帐都在同一处,我回帐顺路,可以送苏娘子一程。”
崔珏的考虑一向周到,陈恒没有再勉强。
说是护送苏梨,但其实,只是崔珏在前面策马开路,苏梨自己慢吞吞骑马,跟在后头。
山上火光稀少,光线昏暗。
下马的瞬间,苏梨没踩住脚蹬,仰头跌了下去。
要是脑袋着地,定会颈骨折断,尸首分离……
苏梨吓得够呛,也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她心脏高悬,呼吸都憋在喉咙里,半天喘不出一口气,慌忙稳住身形。
苏梨原以为自己定会跌跤,却有一股力道于危机之时,迅速拎住她的后领,将她稳稳当当牵住了。
苏梨悬在空中的一瞬间,她的脑袋发昏,隐隐嗅到了山风渡来的草木味。
那一股疏离淡雅的兰草香气徐徐飘逸,充盈鼻腔。
兰花的冷香自她后颈漫来,惊得人汗毛倒竖。
苏梨即便再看不清事物,也知崔珏此刻,定在她的身后。
崔珏没有用指骨碰到她,只是用修长指尖轻轻挂住了她的衣领,像是拎着小猫后颈肉那般,拉她一把,助她站稳。
虽然苏梨被崔珏拉得有些狼狈,但好歹长公子大发善心,没有让她摔跤。
等那股力道卸下,苏梨总算站稳。
崔珏行善后,与她拉开距离,一句话都没说。
苏梨平复心跳,急急追上,柔声道谢:“多谢长公子相助。”
崔珏倒是漠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崔珏没有再与她寒暄,男人翻身上马,一路策马迎风,奔回了住处。
待下马的时候,崔珏猝不及防想起方才指尖残留的热意。
女孩的衣袍柔软,衣布也被体温烘得温热,即便崔珏出手再小心谨慎,指腹也沾了一丝苏梨衣上的熏香。
馥郁的桂花气息。
极甜、极浓郁,有些热闹。
崔珏目光微沉。
他不喜这种馨香。
回帐之后,崔珏将手浸入清水,仔细清洗数十次。
将所有苏梨留下的气息,统统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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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
帐篷里,崔珏披衣跽坐,批改朝政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