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夜议
江府的灵堂设在西跨院,白幡在暮色中轻轻晃动。江青跪在江风的灵前,指尖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玉佩,眼前总闪过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玄色劲装被箭簇穿透,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却仍固执地对她笑着说“护住你了”。
“姑娘,顾大人来了。”管家低声禀报,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
江青擡头时,见顾淮立在灵堂门口。他已换了身干净的青灰官袍,却难掩眉宇间的倦色。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见她看来,便将包着的东西放在供桌旁:“这是江风的供词,他昨夜在医馆清醒时,断断续续说了些将军党羽的藏身之处,我已让人整理好。”
油纸包上还带着墨香,江青翻开看时,字迹歪歪扭扭,却能认出是江风的笔迹。他记着三个地址,每个地址旁都画着简单的布防图,像极了当年在青州码头,他帮她画的货物分布图。
“我已派人去查这三处,”顾淮的声音压得很低,避免惊扰灵堂的肃穆,“其中两处确实藏着将军的残馀死士,搜出了不少兵器和密信。”他的指尖在供桌边缘轻叩,目光落在江风的牌位上,“他是条汉子,可惜了。”
江青合上供词,想起江风刚被捡回来时的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右耳缺着块皮肉,却总在她练剑时偷偷站在廊下看,後来才知道他是在默默记招式。她喉头发紧,半晌才问:“父亲那边怎麽样了?”
“江大人在书房整理案宗,陛下已下旨恢复他的官职,让他继续彻查将军党羽。”顾淮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热茶,“但将军虽被软禁,他的长子顾明远还在城外军营,手握三千精兵,昨夜已传来异动,恐怕会趁机兵变。”
茶盏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江青擡头望他:“兵变需要粮草,他们的粮仓在哪?”
顾淮从袖中取出张地图,摊在供桌旁的矮几上:“这是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布防图,城郊的青云粮仓是他们的後路。我查过,那里的粮草足以支撑三千精兵半月之用,粮仓管事是将军的表亲,早已买通了看守的卫所士兵。”他指尖在粮仓西侧的密道标记上点了点,“这里有条密道通往城外,是他们预设的逃生路线。”
江青的指尖顺着密道延伸的方向划过:“若能烧了粮仓,断了他们的粮草,兵变便成了空谈。”她想起聚宝山庄的密室布局,与这青云粮仓的布防竟有几分相似,“但卫所士兵被买通,硬闯只会打草惊蛇。”
“我已有计划。”顾淮的目光在地图上转了圈,落在粮仓附近的河流标记上,“今夜有暴雨,我们可以借水势烧粮仓。让暗线扮成运粮船工,将火油藏在粮袋里,趁雨夜混入粮仓,待子时涨潮时放火,水流能助火势蔓延,还能掩盖行踪。”他擡头望她,眼底的锐利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只是需要有人在卫所外牵制,防止他们派兵增援。”
“我去。”江青立刻应声,指尖握紧了腰间的剑,“我带些暗线僞装成巡逻兵,在卫所外制造混乱,拖延他们出兵的时间。”
顾淮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个小巧的铜哨:“这是玄甲营的联络哨,若遇危险便吹三声长哨,我会带人接应。”他将铜哨放在她掌心,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指腹,两人都顿了顿,迅速收回手,“粮仓的火起後,按原路线撤退,不要恋战。”
此时,江文渊从外面走进来,绯色官袍上沾着夜露。他看了眼矮几上的地图,对江青道:“我已让人通知李御史,让他明日早朝禀明陛下顾明远兵变的预谋,争取调禁军增援。你们今夜行动务必小心,将军党羽定然料到我们会对粮仓动手,说不定设了埋伏。”他的目光在江风的牌位上停留片刻,鬓边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风小子用性命护着你,你更要平安回来。”
江青点头应下,将铜哨和供词收好。顾淮起身告辞时,走到灵堂门口又回头望了眼,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才转身消失在夜色中。青灰身影融入暮色的瞬间,江青仿佛看见他腰间的竹笛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应和着灵堂的烛火。
夜深时,果然下起了暴雨。江青带着暗线僞装成巡逻兵,埋伏在卫所外的树林里。雨水打湿了银灰褙子,却冲不散空气中的紧张。她望着卫所的方向,指尖的铜哨冰凉,耳边仿佛又响起江风的声音——“姑娘,万事小心”。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远处突然亮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江青知道顾淮得手了,立刻对暗线打了个手势:“动手!”
箭矢带着火光射向卫所的营房,混乱的呐喊声立刻响起。江青握紧长剑,望着卫所士兵慌乱集合的身影,知道今夜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而她不知道的是,青云粮仓的火光中,一道暗箭正悄然对准了顾淮的背影,藏在暴雨後的杀机,远比他们预想的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