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第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微弱却清晰地传来。是苏奶奶的房门。门开了一道缝,老太太那张瘦得脱了形的脸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眼睛努力地望向林晚和陈默病房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紧接着,“吱呀——”“吱呀——”第二声,第三声……一扇,两扇,三扇……走廊两侧,几乎所有紧闭的病房门,都缓缓地、迟疑地打开了。门缝里,探出一张张苍白、憔悴、写满病痛的脸。有被家人搀扶着的,有自己扶着门框勉强站立的,有坐在轮椅上的……老张也在其中,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到了门口,脸色依旧阴沉,眉头紧锁,但眼神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陈默病房的方向,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同样泛白。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穿过走廊惨白的灯光,穿过窗外肆虐的风雪声,无声地汇聚到林晚身上,汇聚到她身后那扇敞开的、属于陈默的病房门内。
林晚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转过身,冲回陈默床边。
陈默已经挣扎着,在林晚的帮助下,极其艰难地半坐了起来。他背靠着摇高的床头,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散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风箱般的杂音。嘴角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狂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烛火,死死地盯着门口,盯着走廊里那些无声汇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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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哽咽的嗓音,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唱出了第一个音节:
“平——安——夜——,圣——善——夜——”
她的声音并不完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甚至有些跑调。但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
就在林晚的声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更加沙哑、更加破碎、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陈默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挣扎了出来。他用尽残存的所有生命力,跟随着林晚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刀尖上滚过,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撕裂的痛楚:
“万——暗——中——,光——华——射——……”
这嘶哑的、垂死挣扎般的歌声,如同一个信号,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走廊里死寂的壁垒。
苏奶奶的房间里,第一个响起了回应。那是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呓语般的气声,断断续续地附和着:“……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紧接着,另一个病房里,一个虚弱的女声加入了进来,声音同样不高,带着浓重的病气:“……多……么……慈祥……也……多么……天真……”虽然跑调,却异常认真。
然后,是第三个声音,一个苍老的男声,低沉而缓慢:“……静……享……天……赐……安……眠……”像是在虔诚地祷告。
像是星星之火被点燃,更多的声音,怯生生地、犹豫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各个打开的房门里飘了出来。它们有的高,有的低,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跑调跑得厉害,有的几乎只剩下气息……这些声音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破碎,却又如此执着地汇聚在一起,笨拙地、努力地跟随着那最初的、引领着他们的、沙哑而破碎的旋律。
“……静……享……天……赐……安……眠……”
老张坐在轮椅上,嘴唇死死地抿成一条线,脸上的肌肉因为某种激烈的情绪而抽搐着。他几次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出“嗬嗬”的声响。他焦躁地用仅存的那只手,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旁边的护工担忧地看着他。就在歌声快要进行到下一句时,老张猛地吸了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极其嘶哑、极其难听、甚至完全不在调上的音符:
“……安……眠……!”
他吼出这两个字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轮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涨红。但他那双一直紧盯着陈默病房方向的眼睛,却死死地睁着,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释然,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歌声在继续。沙哑的、破碎的、跑调的、微弱的……无数个不完美的声音,在风雪呼啸的走廊里,艰难地汇聚、融合,执着地重复着那简单的旋律。它们彼此应和,彼此支撑,形成了一股奇异的、虽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力量。
陈默靠在床头,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消耗而剧烈颤抖,眼前阵阵黑。但他依旧在唱,用那早已油尽灯枯的嗓子,挤出最后一丝气息,跟随着那由他点燃、此刻又环绕着他的合唱。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护士站方向。
林晚正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手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忘情地跟着大家唱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护士站里那排连接着各个病房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屏幕。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屏幕上,那些原本各自以不同频率、不同幅度跳跃着的、代表着生命的心跳曲线(ecg波形),在某一刻,在《平安夜》那舒缓而圣洁的旋律中,竟然极其短暂地、无比清晰地——同步了!
无数根绿色的线条,在那一刻,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个体。它们神奇地、不可思议地,跳动着相同的节奏,起伏着相同的高度,如同被一支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指挥棒精准地引导着,在冰冷的屏幕上,共同谱写出了一段短暂而完美的、生命的五线谱!
那同步的律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又随着歌声的起伏而回归各自的轨迹。但这惊鸿一瞥的奇迹,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林晚所有的认知。她呆呆地看着屏幕,又猛地看向身边依旧在拼命歌唱的陈默,看向走廊里那些沉浸在歌声中的、或闭眼或流泪的脸庞。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神性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张着嘴,却再也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地奔流而下。
窗外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也减弱了几分。那狂暴的呼啸声,仿佛被病房走廊里这微弱却坚韧的合唱所穿透、所抚慰。冰冷的雪花扑打在玻璃上,凝结成晶莹的冰花,在灯光下折射出奇异而圣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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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在风雪中回荡,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静享……天赐……安眠……”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无数个疲惫而满足的叹息中缓缓消散,走廊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神圣的宁静。比之前的死寂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暖和安宁。病人们依旧站在各自的门口,没有人立刻回房。他们相互望着,脸上带着泪痕,也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平静的微笑。苏奶奶靠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睛望着陈默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用红色糖纸新折的小鸟。老张靠在轮椅里,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紧锁的眉头竟也奇异地舒展了一些。
林晚依旧紧紧握着陈默的手,感受着他掌心那令人心碎的冰冷和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她低头看着他。
陈默依旧半靠在床头,头微微歪向一侧。他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衬得他的脸色像雪一样苍白透明。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极其悠长,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命之火,都在刚才那场倾尽全力的歌唱中,彻底燃尽了。只有那被林晚紧握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感知地,在她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像一片羽毛最后的颤动。
林晚的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动作温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窗外,狂风暴雪的势头,竟在不知不觉间减弱了。密集的雪片变得稀疏,风也不再那么凄厉地嘶吼。厚重的云层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极淡、极微弱的月光,竟然奇迹般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天幕和稀疏的雪幕,温柔地洒落下来,静静地流淌在陈默苍白而平静的睡颜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圣洁而冰冷的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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